<愿赌服输>
回到家,嘉宁已经洗漱完毕,特意在客厅等着跟他道谢。
阮嘉遇因她的疏远客气烦闷得不行,室内空调成为摆设,丝毫驱散不了浮荡周身的苦涩暑气,他倒了杯水,大口灌下,把上浮的躁意压进肚子,才问:“谢什么?”
“挺麻烦你的,买蛋糕,又送时清回家。”
时清……
阮嘉遇抬眼打量她。
嘉宁垂着睫,密密长长一片,在眼底拓出淡薄阴影,不甚明亮的灯光将那双褐色眼眸照出黑巧克力的苦和硬。
“人是我邀请的,理应我去送,这没什么麻烦的。”阮嘉遇放下水杯,往卧室走,“明天还要考试,早点休息。”
“好。”嘉宁应了声。
他带着沉重热劲从她身边经过,随之飘过的,还有成熟男人的体香,香烟味、枯木味,以及这个季节独有的,属于荷塘月色的泥土芬芳。
“哥。”嘉宁叫住他。
阮嘉遇落在门把上的手顿住,回眸。
“怎么了?”
“你那盆月季……”她目光挪向窗外。
阮嘉遇无所谓地弯了弯唇:“我看到的。”
嘉宁说:“前两天还好好的。”
“是。”阮嘉遇淡声回应,“生命有时就是这样脆弱,尤其月季这种植物,生于旷野会很坚强,养在温室也足够娇贵。”
嘉宁颤了颤睫:“那……”
“愿赌服输。”
嘉宁张了张嘴,阮嘉遇若无其事地笑了下,开门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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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很快结束,嘉宁成绩不算理想,虽然总排名挤进了前十,但数学成绩掉得厉害,暑假因此留在魁城。
补习地点定在宋家,每天早晨宋家司机准时来接人,再按路线去接杨惜和方锦程。
阮嘉遇某天和她同行出小区,说是司机来接人,其实宋时清也没缺席,还买了早餐,面包、牛奶、包子、鸡蛋……应有尽有。
宋时清一如既往跟他打招呼,到底是富贵家教浸润而出的气度,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了得,阮嘉遇早发现了,凡是有嘉宁在的场合,那小子表面功夫做得十足到位,堪称毫无瑕疵,只是如今再落进他眼里耳里,只剩了别扭。
补习结束,四个学生总有点娱乐项目,看电影看小说打游戏……嘉宁的日子还是和上学时一样早出晚归。
阮嘉遇同样,荷塘到了夏季,正是繁忙时,他有时能忙到凌晨去,累得眼睛一闭腿一伸,就能直接不省人事,但还是撑着眼皮回家。
——拿不准嘉宁自己在家,会不会害怕。
盛夏进入尾声时,阮嘉遇才稍得清闲。
这天傍晚,踩着金闪闪的落日余晖回家,厨房闹哄哄的,滚油炸得噼啪响,烟也大,直往客厅蹿。
以为是周阿姨来了,阮嘉遇换了鞋,准备进去打声招呼,“轰轰轰”,这时,油烟机才迟钝地响起,他的脚步随之顿在门边。
灶台不算整洁,用过的菜刀、案板、瓢和盆都堆在上面,几个碗分出不同的食材和小料,嘉宁系着围裙,长发扎得松垮,半遮着纤长的脖颈,露在外面的胳膊竹竿似的细,又玉一样的白,让人怀疑她能不能掂得动那么厚实的铁锅。
油烟直呛,阮嘉遇无法控制,握拳抵在唇上,剧烈地“咳”两声。
嘉宁听见声音回头:“哥,你回来了?”
“咳咳咳!”一说话,她也咳起来。
捂唇咳完,忙抬手扇了扇身边缭绕的烟雾。
“你去阳台站会儿吧,我刚才忘记开油烟机了,咳、咳!”她调了小火,拿着锅铲过来,把推拉门关上。
嘈杂的声音被隔绝,阮嘉遇愣了下,呆看她忙碌的身影,手掌不自觉往裤兜去,摸出了烟盒和打火机,转身往阳台走。
路行至沙发边,火还没点燃,一眼望去,就是那株枯死的月季。
嘉宁的蓝色风暴倒是长得不错,虽然大病小病不断,但又顽强地熬过了这个酷暑。
属于他的那盆,只剩一丛嶙峋的枯枝。
阮嘉遇一把将烟盒打火机搁在茶几上,掉头往厨房走。
门推开,呛人味道铺面而来,他走到嘉宁身边,从她手里拿走锅铲:“我来,你去把门窗都开一下。”
“你会?”
“弄熟不就行了?”
嘉宁一本正经地说:“还要放盐,起锅的时候再放味精,放一勺就好,咳、咳咳!”
“知道了,快出去!”
嘉宁于是出去,调了下空调,再把阳台的落地窗打开。
等再回去,阮嘉遇已经在起锅了,手握着锅把一提,再一翻,沉稳而完美地倒进了备好的白瓷盘中。
嘉宁凑近,瞅了一眼。
“怎样?怕没熟?”
嘉宁摇摇头。
阮嘉遇笑了声:“是牛肉吧?带血的也能吃。”
“有寄生虫。”
“……那你别吃。”
嘉宁把炒好温在微波炉里的菜端出来,一起上桌,阮嘉遇拿两只碗添饭。
多久了?两人没这样面对面坐着吃饭。
“厨艺还是那么精湛。”阮嘉遇先尝一口,笑了笑,“熟了,放心吃!咦,多久没吃过你做的饭了?”
嘉宁说:“我说我做,你不让。”
“学习要紧,厨艺嘛,若是兴趣爱好就罢了,不是的话,女孩子少进厨房,油烟重,对身体和皮肤都不好。”
话说完,阮嘉遇大口扒饭,有点狼吞虎咽的架势。
嘉宁细嚼慢咽,看着他说:“哥,你荷塘还很忙吗?”
阮嘉遇等饭菜咽下,才答:“快忙完了,怎么了?”
“没什么。”
——又是这样,有心事,但永远憋着不说。
阮嘉遇放下碗,筷子还握着,伸出去夹菜,突然就哪块都不顺眼了,左右不是滋味了。
“有事就说。”
嘉宁咬了下筷子,拿开,又抿唇:“高三,我想申请住校。”
阮嘉遇手掌一顿,筷子敲在瓷盘边缘,敲出刺耳脆响。
半晌,他温和又无奈地开口:“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不是。”嘉宁握紧筷子,没有抬起头,语气平缓得像在念课本,“高三学业吃紧,寝室离教学楼很近,楼下就是食堂,午休也方便,小惜、锦程都打算办住校了。”
听到熟悉的人名,又见她刻意避开那个名字,阮嘉遇脑子抽抽,脱口而出:“还有一个呢?”
她哪怕反问一句呢?结果她秒懂!小声回:“大概也是。”
阮嘉遇咬咬后槽牙,腮帮鼓动,沉默片刻,隐忍情绪低头认罪:“如果是为上次,我的用词伤到了你的自尊心,我向你……”
“说好不再提的。”她打断他。
阮嘉遇喉中一噎,胸腔闷堵难受:“那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还有个心愿可以……”
阮嘉遇瞪她一眼,嘉宁刚抬起的视线又低了下去,她闭上嘴,眨了眨眼。
——还是这样,看着唯唯诺诺,实则内心执着、冷硬得很。
阮嘉遇低头,两口扒完剩下的饭菜,丢碗站起:“随你,你长大了,没人管得上你。”
“碗吃完放着,我洗。”
嘉宁忙说:“我洗就好。”
阮嘉遇一时火大:“你是不是连洗碗都要跟我唱一出叛逆的戏?”
“……”嘉宁懵逼地望着他,半晌,弱弱地开口,“不是。”
阮嘉遇转头进了卧室,“啪”的一声,门关上了。
开学这天,阮嘉遇没去送,不是腾不出时间,是她全程没想过劳驾他,最后他忍不住,自己凑上去。
嘉宁刚收拾妥了所有行李,正环顾房间做最后的检查,闻声,说:“不用,你上班去吧,蒋叔叔马上到楼下了。”
蒋叔叔,宋家司机。短短两个月,混成熟人了。
阮嘉遇端着胳膊,神情懒散,瞧她蹲下去,把行李箱锁上。
“那我走了。”他说。
“好,开车注意安全。”她侧了下脸。
一贯温顺、柔和的口吻,配上永远抓不出错处的客套说辞。
阮嘉遇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温声细语听着也觉得烦。
他转身要走,想起来,又回头:“收完了吗?我给你把行李拎下去。”
“不用。”嘉宁再次婉拒,“等下小惜和锦程都要过来。”
阮嘉遇无话可说,下楼,正巧碰见三个年轻人有说有笑,闹闹腾腾地往上。
狭窄的楼梯间,一时拥挤。
“大哥好!”
“嘉遇哥好!”
杨惜和方锦程异口同声地招呼他。
宋时清跟在后面,没说话。
阮嘉遇挤出一派祥和的微笑:“来啦?嘉宁收得差不多了,我去上班,你们在家里随意。”
“放心吧!嘉宁的家就是我的家!”杨惜笑呵呵地回应。
阮嘉遇轻点了下头,侧身路过,一直看着宋时清。
宋时清别无办法,只能喊声“嘉遇哥”缓解尴尬,阮嘉遇满意了,笑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