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还没来得及惊讶完,张馆主忽地瞪大眼,高声道:“但少侠的脉象无半点虚弱之象,反而气血充盈……此等脉象,非寻常人也。少侠定是天赋异禀,身怀绝技,否则绝对压不住血脉深处此等阴冷之气。”
斐慈是一国太子,自是见多识广,他听到张馆主的话,也仅仅是微微蹙眉,思考片刻后开口问道:“既然他的脉象气血充盈,为何他还会偶尔感到浑身冰冷呢?”
张馆主继续把着脉,眯着眼吟道:“公子莫急。这位少侠体内的极阴极寒之气目前看来不会伤害少侠的身体,只是会像日升月落,潮起潮退那样,规律地在体内流动,时涨时落……”
斐慈沉吟片刻,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第一次触碰到无妄的手,就知道这股寒气并非寻常,若是放任下去,定会成为难以根治的隐疾。他问道:“若是想根治,可有办法?银两不是问题。”
张馆主轻叹一口气,说道:“少侠这个情况,还并非是银两的问题。少侠的脉象,若有若无,仿佛游离于生死之间,老夫斗胆问一句,少侠可曾与鬼神打过交道?”
张馆主的意思,是怀疑无妄曾经死里逃生,在地府里走过一趟。
无妄用指腹搔了搔鬓间发,又抿了抿唇,回答道:“鬼神……?我不太记得了……应该没有。”无妄只记得自己在山上除了练功就是练功,莫非曾在山上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斐慈怕无妄读不懂张馆主的话,开口点明道:“无妄,你以前有没有生过一场大病?险些没了性命的那种。”
无妄气得险些啐他,说:“你咒我!我身体好着呢。”
张馆主拂须一笑,说道:“世间万物皆有其理,少侠的脉象虽奇,但并非无解。若要调理,需寻得一味极阳之物,与大侠体内寒气相融,方能达到阴阳平衡。”
无妄捏着下巴问道:“极阳之物……那就是要多吃点补品吗?”
斐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虽想强装矜持,可也忍不住面露笑意。
“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无妄伸出手往斐慈肩上一推。
斐慈正色道:“嘘……我们先听馆主的话,待会我再和你说。”
张馆主蹙眉道:“嗯……极阳之物,还是挺多的,例如赤焰魂晶、赤阳草、凤凰之眼等等。只不过这些神物老夫只在古籍中见过,想来也是上古宝物,应是找不到了。少侠只能平日里多多调理身子了……”
斐慈担忧道:“那劳烦馆主给我家贤弟开些调理身子的药方吧,我见他之前病发,浑身寒冷如冰,实在令人担忧。”
张馆主应了一声,又给无妄多开了一些用来泡身子的药方,随后跟着几个伙计去抓药。无妄见状赶紧拉着夕岚也跟了过去,他需要夕岚帮忙把紫冥蛾解药的方子写出来给抓药的伙计,好将药膏给月辉姑娘送去。
近两个月的相处,斐慈已经知道无妄其实内心不过是个小孩,只因他从小在山上长大,脑子一根筋只会练武,加上年纪小小就成了武仙,性子自然有些清冷孤傲。可相处之下,斐慈已然发现无妄慢慢和众人熟络起来,当斐慈见到无妄主动抓住夕岚的手臂,还挨着夕岚的肩膀夸他的字好看时,傲慢的斐慈在心里像是打翻了一埕醋坛子。
斐慈赶紧走到柜台旁,清了清嗓子,故意柔声说道:“本公子的字更好看,让我来写罢!”
夕岚没看出斐慈眼底厉色,只是乐呵呵的,抱拳行礼道:“公子,你就去那边休息吧,这里有夕岚给无妄少侠代笔就好,就不劳烦公子你啦!”
见无妄一直往夕岚身上靠,一口一个“夕岚哥哥”的喊,斐慈直接拉住夕岚后领,“你快去那边和丹枫他们赶紧想想怎么让月辉姑娘开口,否则今晚你们几个就别想歇息了!”
夕岚见自家殿下忽然发怒,像变了个人似的,挠了挠后脑勺赶紧跑到丹枫隔壁去。
“你怎么那么凶啊?你的字好看又有何用?人如此粗鄙!”无妄见斐慈粗鲁地对着夕岚又抓又推,瞬间就来气了。
“你——!”斐慈贵为太子,从未被人这样诋毁过,一时胸口热血沸腾。
“你什么你,我又不是写不了字,用不着你帮忙!”无妄其实会写字,只是写得极慢,而且不太好看。他怒喝完,便伸手去夺斐慈手中的毛笔。
斐慈一晃身子便躲开了,似乎要和无妄较劲。
无妄是武仙,自然不甘示弱,直接伸出右手往毛笔顶抓去。但那毛笔仍不离斐慈左手,二人推拉之下,无妄竟然被斐慈猛然拉进怀里。无妄心想道:“平日里和斐慈打闹玩耍,我都让他几分,那时已觉斐慈武功在我之下,现在我发了力去抢那毛笔,怎么会被他占了上风?看来斐慈平日里都是逗我玩,实际上厉害得很哩!”
想到被斐慈如此欺骗,无妄登时像是被点了穴道,愣在那里动弹不得,倾注在毛笔上的力劲也瞬间散了,让斐慈措手不及险些失去平衡。
“怎么不抢了?小无妄是怕了我了?”斐慈看不见无妄藏在蒙眼布后的不可置信,仍然用最轻慢的语气讥嘲着无妄。
“对。我怕你。你明明武功不低,可是却一直骗我。我现在害怕你!我不知道你嘴上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无妄推开斐慈,抱着桦安剑站在一旁,背对斐慈生起闷气。
斐慈第一次被无妄说得哑口无言,一时心煎如沸,想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才能哄好无妄。无妄本就沉默寡言,要是说错一句话惹得他更不开心了,又像上次那样闹着要离开怎么办?
栗子见二人吵得已成僵局,拉着平日里和无妄最亲近的夕岚来到无妄身旁,栗子戳了戳夕岚,示意夕岚赶紧哄哄无妄。夕岚呆立了一会儿,赶紧行一礼道:“无妄少侠,我家公子是矜贵之人,出行在外,定是要多多不露锋芒才好。毕竟公子他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整个凌霄,若是以真本领行走在外,很容易被其他有心之人探到公子的武艺深浅……我家公子也不是故意而为之,请无妄少侠切勿放在心上。”
夕岚和栗子平日里常常照顾无妄,无妄受了他们不少恩惠,再加上夕岚的话确实有理,无妄这才消了气。可虽如此,无妄还是想要听到斐慈亲口赔礼,要不然那不是等于娇纵了斐慈?
好在斐慈能屈能伸,将夕岚写好的药方又誊抄了一份,笑吟吟地举到无妄面前:“好无妄,你就原谅我罢。作为赔礼,我以后亲自陪你练字,保证你能写一手我这样的好字。”
无妄认真细看,只见纸上字迹遒劲俊逸,犹如龙腾凤舞,果真比夕岚的好看许多,比起自己写的,更是高出了不知道几个境界,不仔细看字中含义,还以为是一幅旷世奇作。
“罢了罢了。我大人有大量,已经原谅你了。我平日只耍刀弄剑,用不上毛笔,写了给谁看?我不稀罕!”无妄轻哼一声,将药方交给店伙计,并吩咐要帮忙做成药膏。
斐慈巧笑道:“那本公子可要感恩戴德了,今晚请你去酒楼吃你喜欢的八宝鸭如何?”
无妄嗤了一声:“不够。”
“外加松鼠鳜鱼、烤小猪、陈皮鸡、蟹肉笋丝、酥山甜点如何?”
“够啦够啦……再多吃不下啦。”无妄听到那么多好吃的,一下子矜持不住,语带笑意。
斐慈道:“怎么会吃不下,不是还有丹枫他们么?”
“跟在你身边,当真好呢,天天有好吃的。”无妄咽了咽口水。
“那当然,要不要考虑一下,以后也一直跟着我?”斐慈轻哼一声。
“我在苍宿阁可是很忙的呢。再说吧!诶,药膏弄好了,我们赶紧去赏春楼吧。”说到一半,店伙计来找无妄,无妄接过店伙计递来的瓷罐打开闻了闻,正是当年那个味道。
临行结账前,斐慈特意让丹枫多给了张馆主许多银两,说是当作今日其余面诊者的费用,算为今日插队的赔礼。
“没想到,慈哥哥竟然人如其名,有菩萨心肠!”无妄盖好瓷罐,温顺扑到斐慈身旁跟上。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坏么?”斐慈变了脸色,叹气道。
“我……我就是随口一说嘛!别生气。”无妄以为斐慈真的不高兴,害怕到嘴的大餐溜了,赶紧学着斐慈平日里哄自己的语气哄回斐慈。
斐慈这下才开心起来,拉着无妄上马车,说:“走吧,送完药膏,我们去赏春楼隔壁那酒楼吃些好吃的,再从长计议怎么让月辉姑娘开口。”
无妄应了一声坐上马车,一路上一言不发,不断想着办法。可他本就只会耍剑,做事全凭一颗真心,对于要驾驭人心这种高境界的做法,他完全不在行。
到了赏春楼前,夕岚本想独自进去送药,让斐慈和无妄他们先去用膳,可无妄坚持要自己进去送药。“我师兄被紫冥蛾咬过,我进去和月辉姑娘叮嘱几句再走吧。被紫冥蛾叮咬后要注意的事情很多,要是留了疤就不好了。”无妄热心道。
斐慈心想道:“无妄虽初见时疏离于本王,可如今看来他和白鹤武神苍宿一样,只是个外表冷漠内心温热的人儿。看来只要继续对无妄好,他必定会对自己忠心耿耿。”
给月辉送完药,无妄恰好在门外遇到了千拳门的熟人,那人“武仙大人武仙大人”的喊着,无妄和他闲谈几句便匆匆告辞,毕竟还有大餐要吃,无妄馋得肚子都叫了。
来到包间,无妄见斐慈点了许多补品,心想难道这些就是斐慈说的极阳之物?
无妄坐下后喝了几口海参羊肉汤,瞬间觉得浑身热热的,一边喝一边对着隔壁的斐慈谢道:“慈哥哥,这个汤真好喝,喝了身上暖暖的,这个就是你找的极阳之物吗?”
斐慈听了险些被饭呛到,咳了几声才凑到无妄耳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说的极阳之物可不是补品。你想想……本王是真龙之子,身上阳气足,你多和我待在一起,身上的寒气定能消退。”
无妄听了耳根一红,强忍着心慌,道:“可我最近一直和你待一起,也不见得身上寒气有消散的迹象啊。”
斐慈无声失笑,说道:“那说明我们还不够亲近。还需要……”
“需要什么?”无妄自觉往反方向缩去。
“需要再熟络些。”斐慈敛了语气里的不正经,犀利地盯着无妄。
无妄感觉斐慈靠得太近,一时被斐慈喷洒而来的鼻息搔得面上痒痒,他认真握紧瓷勺喝汤,俊脸涨得通红,“你怪怪的,我不理你了!”
斐慈为人大方,没什么太子架子,平日里吃饭都是和丹枫他们一起吃的,因此刚刚斐慈调笑无妄的举动,众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但丹枫他们只当斐慈喜欢戏弄年纪小小的无妄,并无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是被调戏的当事人不那样想,反而面上还滚烫得热辣。
在无妄心里,斐慈可不是普通的兄长,毕竟他一贯很少梦到别人,可是自从认识了斐慈,他总是忍不住能梦到那身穿华美罗裙的娇美斐慈,那穿着女裙的斐慈已经在无妄心里挥之不去了。他一方面觉得这样大不敬,一方面又心生恐惧。无妄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样的场景,只当是洪水猛兽般抗拒着。
饭后,斐慈继续让幽琴和其他哨探去探查赏春楼七星人的下落,西岑和夕岚负责去赏春楼找其他伙计找线索,斐慈和丹枫则去玄纪县找县令问话。
第二日,无妄去医馆做了个祛疤的膏药给月辉送去,并且接连几天都一直好生关心着月辉面上红疹的情况,叮嘱她各种饮食禁忌。到第六日,月辉忽然松了口,她说——
“是徽羽堂的人。”
“什么?”无妄放下清热解毒的汤药,怔怔挺立着身子。
“你们要找的那个人,他是徽羽堂的吕少侠。至于全名,我并不知晓……”月辉喝下无妄给的汤药,缓缓开口解释。
“那……他还有其他特征吗?”夕岚追问。
“他能用乐器操控紫色的蛾子,我每次听到那些奇怪的乐声,都感觉浑身失去了意识。等反应过来,面上和手上已经长满了红疹,又痒又疼。”她哭哭啼啼,拿着手帕擦泪。
无妄感到心疼,心里觉得这个徽羽堂的弟子真不是人。那人肯定是在练什么奇怪的武功!他以为有了几个臭钱,就能够在赏春楼里随意对待这可怜的姑娘。他忽地拍桌,想要去找那个姓吕的讨个公道。
见到无妄想离开,月辉掀开帘幕走了出来,紧张问道:“无妄少侠……我听别的客人说,你是江湖上武功第一的武仙大人。我是听到他们这样说,我才敢告诉你的。我怕他报复我,所以之前一直不敢说出来……那些蛾子真的很可怕,少侠你一定要小心。”
“多谢月辉姑娘关心,我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请等我的好消息吧。”无妄捏紧剑柄,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