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骑马的关系，下山的路比无妄想象中要远。

半山腰之上是禁区，因此下山路上连一间客栈都没见到，只能在路上见到有废弃的官驿或是山洞就小憩一会。

离开苍宿阁的第三晚，他们找到了一个小木屋，这看起来是给樵夫或是猎人休息的地方。

“无妄，你睡我的袍子上吧。地上凉。”

斐慈将随身带着的行囊解开，取出一件厚薄得怡的黑缎金虎纹锦袍，花色异常华贵，材质是香云纱的。无妄从来没见过这样华美的衣服，心中很是好奇。灵鸢也认同这衣服好看，咕咕地叫着。

无妄将袍子抱在怀里，怔怔问斐慈：“我可以穿上试试吗？”

斐慈悄悄瞥了一眼在门外休息的近卫和近侍，小声回答道：“你快穿！别被丹枫他们瞧见了。你穿上肯定威风。”

无妄好奇，威风？为何。

斐慈长得比无妄要高得多，衣服也宽大许多。无妄站到木椅上将左右手钻进袖子里，袍子的衣摆这才没有大大垂在地上。

无妄双手交叉抱臂，感受着这绸布的温度，“这袍子确实很暖。我要是拿来铺着睡觉，那你怎么办？”

斐慈给无妄好生穿戴，理了理领口，悠悠道：“我衣裳厚，入夜不怕寒。你的衣裳太薄了，等下了山我给你买些好看的衣裳。我看那些大侠穿得都相当神气，你是武仙，是不是也得讲究一番？”

斐慈是太子，从小有人伺候，自然也不懂得打理衣裳，他把无妄的衣裳弄得鼓鼓囊囊的，很是好笑。

无妄不服气道：“怎么，我穿上不好看吗？”

斐慈摇头：“当然不是，你穿上比我穿得还好看。只可惜你看不到你现在的样子，简直是……神气凛然，像是神兵天降！”

“只是神兵而已吗？”

无妄登时一跃，从桌上拔出无陵剑，振臂高举头上，气势堪比千军万马。他捏着剑诀，自有一股侠气，似是能临风踏青天，简直风度翩翩，此间少年。

他的动作很轻，只是斐慈忍不住被无妄的认真模样逗笑，把门外的侍卫吵醒。侍卫们见无妄执剑，误以为无妄要对斐慈不轨，赶紧拔剑冲了进来。

“殿下——小心！”

斐慈直接以肉身挡住他们，怒吼道：“干什么！都出去！我和无妄阿弟在玩闹呢。你们快安歇吧，我和他再说一会儿悄悄话就睡了。”

等随从们嘀嘀咕咕从屋里出去，无妄撅着嘴，轻蔑道：“谁是你阿弟？我可没认你做兄长。”

“呵呵，别计较那么多。你继续穿着这衣裳耍剑给我看看嘛，好阿弟。”斐慈托着腮，坐在木椅上呆愣愣看着穿着漂亮衣裳的无妄。

“我……习武可不是为了给你耍剑看的！”无妄羞红了脸，赶紧把身上黑袍脱下，露出他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麻衣衫。

“那你习武，其实是为了什么？”斐慈蹲下身子为无妄整理好茅草，再把黑袍仔仔细细铺在上面。

无妄不客气地直接睡到黑袍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说：“自是为了强身健体，保护自己！”

斐慈取出一些干净的衣物，塞到无妄脑袋下给他当枕头，又问道：“只保护自己？你没有要保护的人吗？”

无妄卧于锦袍上，双手交叉抱在脑后，思索半晌后，道：“你啊。我现在不是要保护你吗？”

“我说以前。无妄你以前没有要保护的人吗？”斐慈缓缓吹灭桌上烛火，月明处，腾地升起一抹白烟。

无妄解开眼上白布，准备好好睡觉，“我身边的人，他们都厉害得很，大抵不需要我保护。倘若以后我找到我的阿爹阿娘，我定会好好保护他们。对了……你睡过来些吧，袍子很大，你躺着也舒服些，明天还得赶路。”

说到最后一句，无妄的声音很轻，在这落针可闻的静夜，那邀请的话在斐慈心底却如擂鼓般轰鸣。

斐慈想了想，轻笑挑眉道：“若我睡过来，你日后会让我喊你阿弟吗？”

无妄扁扁嘴，折了几根茅草往斐慈身上扔去：“谁让你乱喊了。不躺过来就罢了。我还不稀罕呢！”

斐慈暗笑，自觉睡在原来的地方。

过了没多久，一道晚风从屋子缝隙处直直钻了进来，斐慈无意打了个喷嚏。

无妄辗转反侧良久，拉着斐慈到他身旁，幽怨喊了一句，“慈哥哥，你别着凉了。”

斐慈心里甜丝丝的，又羞又躁地赶紧睡下。

……

清晨醒来后，两人继续赶路。

无妄让灵鸢去探过，山下小镇就在前方不远，今晚终于可以睡在客栈里了。无妄从未在镇里住过，听铃星说，山下的靖山镇可热闹，吃的玩的特别多。他心里偷偷打起算盘，等众人入睡后，他定要偷偷跑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首座给了自己一些银两，正好可以买点好吃的。

等他们来到靖山镇时，无妄惊呆了。这山下的世界，比书里描绘的还要精彩。路上熙熙攘攘，林立着各样商铺，沿路有许多叫卖和卖艺的百姓。他们每个人都铆足了劲的喊着，无妄都不知道该让灵鸢往哪看。

走到桥上时，无妄忽听桥下传来“唰！唰！唰！”的声音。

他打了个手势，赶紧让灵鸢飞去探探。灵鸢往前飞去，无妄发现前方竟有一个看着约莫七八岁的孩子，正举着一支看似比他重上好几倍的枪在耍，枪头银光乍闪，舞成一个圈，默然掀起一阵黄尘土。

再看看摊子旁边同龄的小孩，他们要么是吃着麦芽糖撒欢，要么就是坐在娘的怀里看皮影戏，无妄心里觉得那孩子可怜，急忙从行囊里翻找着首座给的钱袋子。灵鸢飞在前方，无妄心急得很，一时摸不到钱袋子在哪。心细的斐慈见无妄如此窘迫，赶紧从兜里掏了几颗碎银递给无妄。无妄放下银两在地上后，那小孩和他的爹跪着道谢。

从围了一圈又一圈的观众中挤出去，无妄发现靖山镇目之所及简直迷了眼。灵鸢也觉新鲜，起身飞去前方卖烤羊的地方想偷点吃的。无妄直接一指弹了个小石块到它的脑袋上，鸢唳声急，哀哀叫着，无妄心软，快步走到卖烤羊的摊前。

他咽了咽口水，好声问斐慈：“慈哥哥，你能否给我买点羊肉？我想给小鸢吃点。”

斐慈哈哈大笑，命近侍小童栗子速速去办。

斐慈问道：“你不吃？”

无妄又咽了咽口水：“不用。我没吃过羊肉，听说很膻的。”

斐慈接过栗子买来的羊肉串尝了一口，咽下后才开口道：“不会不会，店家在肉上放了好多孜然，很是酥香。”

羊肉很香，无妄没忍住跟着尝了一口，味道确实美妙，他从未尝过，又缠着斐慈给他多吃一串。灵鸢跟在一旁不停哀鸣，无妄这才想起要给它吃上几口。但灵鸢不爱吃香料，咬了一口又吐了出来。店家见状，打包了一块碎生肉给他们带走。

“谢谢你！老伯伯！”无妄双手抓住四五串羊肉离开。

走到一半，无妄找到一个空旷的地儿，将羊肉串递给斐慈，特意叮嘱斐慈不能偷吃。随后他蹲下身子将碎的生羊肉置于地上，好让灵鸢叼食。其实灵鸢早就成了仙，根本不需要进食，可它就是嘴馋，看到什么好吃的都想尝尝。无妄也随它，两个都是自由的主儿。

等无妄逗完灵鸢后，无妄讨斐慈要肉串，可斐慈嘴上沾着孜然，手里却空空如也。

“你——！”无妄气得跺脚。

斐慈咯咯地笑，揽着无妄的肩推他走进一家装潢气派的茶楼，豪爽说道：“走。无妄阿弟，慈哥哥带你去大吃一顿！”

无妄被楼内美食香气吸引，这才饶了斐慈喊自己阿弟。

无妄手臂挟着一把梧枝绿色无陵宝剑，和他那朴素的白麻布衫极为不配。他刚踏入茶楼，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茶客们交头接耳地谈论着那白衣年青人，面上写满惊恐。

斐慈一行人没有把那些闲人放在心上，毕竟这不过是凌霄国的一个小小靖山镇，能掀起什么波浪？而无妄虽然往日里听力很好，可他第一次来那么富丽堂皇的茶楼，注意力全在雕着花的天花板上。他和灵鸢看呆了，愣在原地许久。

待他们坐下点菜，酒博士甩着毛巾搭到肩上，难为情地开口道：“客官抱歉，我们东家说不能接待你们。”

斐慈气定神闲呷了口茶，微微蹙眉吐出两个字：“为何？”

酒博士惊惶得不敢直视他们，干脆一口气说清楚：“因为那公子身上的宝剑！你们是江洋大盗吧？我们店里是做正经生意的，不接待你们，你们快走吧。”酒博士说完后颤颤巍巍抬起手，正指着无妄的无陵宝剑。

见酒博士哆嗦得厉害，斐慈也不好意思发脾气，免得吓着那年纪小小的酒博士。

还没等他们换个茶楼大饱一顿，那些自诩正义之士的人便纷纷冲了进来。他们有的从大门进来，有的破窗而入，更有甚者掀了瓦砖从屋顶飞身而下。

无妄登时抽出无陵剑，将斐慈护在身前。

无妄握紧剑柄，见四面八方都是人，他紧张问道：“来者……都是何人？”

他紧张并不是因为来的人多，而是不想在别人做生意的地方弄出动静打扰到店家做生意，他赔不起！

来人步步逼近，其中一个长相极其凶恶的彪躯大汉更是甩着连枷棍靠了过来，在瞧了一眼无妄面上蒙眼的白布后，那人轻蔑一笑说道：“哟……还是个小瞎子。你的主子在道上叫什么名号？你们是怎么抢到武仙那佩剑的？”

无妄沉着脸叹气道：“有事我们出去说，别耽误店家做生意。”

大汉扯着嗓子喊道：“没事。这儿的老板也是江湖中人，我们在此帮了武仙的忙，他日武仙上门道谢，这里定当成为大家争相来访的茶楼。到时候这里一定客似……啊呀，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在一旁细听的斐慈玉指规律地轻叩桌面，温声道：“客似云来。”

彪汉大大咧咧点点头，嘴角一歪：“对。到时候这里肯定客似云来！啊呀，我不和你们啰嗦！死瞎子，你偷了武仙的剑，你赶紧把你们一桌子坐的人都杀了赶紧自尽，免得到时候你们偷剑的事情传出去，令你们师门蒙羞！我也正好省点功夫！”他一笑，话说得不徐不疾，完全没把无妄看在眼里。

无妄没了办法，只能自报身份。反正出了山，被人知道身份也是迟早的事情，还不如现在就来个痛快。

他持剑谦卑拱手道：“大家如此关心在下的剑，实在令在下受宠若惊。我叫无妄，也就是你们口中说的武仙。今日一事惊扰了大家，闹了笑话，还请大家散去吧。”

语毕，茶楼内哄堂大笑，没一个相信的。

武仙在世人的想象中，理应是潇洒谪仙人一个。怎会是面前这蒙着眼睛的粉面瞎小子？

正在大家觉得荒唐之际，彪汉冷脸啐了一口，“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现在就替武仙管教管教你这小子，到时候再把那无陵剑和你的人头呈给武仙大人！“说完他挽起袖子，露出和无妄脑袋一样大的胳膊，抡着连枷棍冲过来。

一旁认为自己也是正义之士的江湖中人大喊道：“去吧，韦爷！快把这小子狠狠教训一顿，让他知道冒认武仙是多大的罪！武仙怎么会是个瞎子？”一边在喝茶的瘸子也乐道：“是啊！如果他是武仙，那我就是人人敬仰的白鹤武神！哈哈哈——”大家再度捧腹大笑。

但也有真正懂道的人嘀嘀咕咕念道：“武仙本就是盲侠，这些人到底懂不懂的？”可没人相信。

无妄见今天这一仗是躲不过去，只好气打不过一处拍桌怒吼：“可以打，但能不能出去打？”

他施展轻功，持剑轻飘飘悬在茶楼天花板上，想从屋顶的洞口飞出去，找个空旷无人的地方和他们打一架。

韦爷见无妄要逃走，赶紧挥出一条铁链捆住无妄的右脚狠狠一揪，想把他抓回来。可无妄的内功深厚得很，那个叫韦爷的抓着铁链完全拉不动无妄的身子。几个所谓的正义之士上前帮忙，身子几乎悬了空，都也拉不动无妄。他们心想：“我们几人已铆足了劲，可那小子竟纹丝不动，可见武功高深！不好惹！”几人面面相觑后，转瞬间闪了个无影无踪。只剩韦爷还在原地。

见状，三个善于轻功的武林高手飞身腾起，接力般跃到无妄身边，他们个个皆伸手成爪，似乎要将无妄掐死。

斐慈见无妄以一敌多，心生怜悯，拔出御剑就想飞身帮忙。

可随从丹枫拉住了斐慈袖口摆摆手，示意斐慈看着就行。武仙当年在君靖山论剑的场面，丹枫可是听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