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夏建东忙里忙慌的牵着季阳下楼，早就看不到夏雪的身影。

季阳闷着头，从夏建东的角度望过去，可以看到男孩上半部分的小半张脸，睫毛长长的盖住了黑色的瞳孔，有些哀怨的望着小区大门口，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还带了点谴责。

夏建东：……

季阳的本意是让夏建东帮忙调节他和夏雪之间的关系。毕竟，昨晚女孩还又是棒棒糖又是巧克力的，早晨起来貌似又恢复了原样。

奈何夏建东做家长实在做的糙，完全无法领会他的意思。

夏建东安慰似的用宽大的手掌拍了拍季阳的后背，故作洒脱的一笑，“没事，她不和我们一起，我们爷俩一起走！”

这直接导致一路上季阳身上的气压低的吓人，进入教室时，以周家明为首的一群小男孩竟然没敢在他背后追着他骂他“野孩子”。也没敢趁老师不在抢他的书包抛着玩，只是他位置上被各种彩笔和修改液画的乱七八糟的让他有点在意。

但他介意的倒不是明显带有侮辱性质，一看就出自周家明他们之手的幼稚的鬼画符，他介意的是今天他故意穿上夏雪最喜欢的衣服，他害怕会弄脏。

虽然这身衣服并没有为他留住夏雪，夏雪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是自己长的太丑了吗？

季阳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又黑又瘦的四肢，衣服掩盖不住的地方仅是大大小小伤口留下的痕迹，衣服里的更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夏建东给他买的衣服袖子和裤腿都偏长。

头上的伤已经彻底好了，伤口处的头发也长了出来，开学前，夏建东特地带他去了一趟街口的理发店，给他剪了一个精神点的发型。

可镜子里的人看不出任何精神的样子，反而益发阴郁。

季阳控制不住的想起他母亲离开时，母亲冰冷的话语。

盛夏时节，一袭华服，貌美如花的女人嫌弃又厌恶的睨着他，好像他是什么可憎的怪物，朱唇轻启，说出的话让他如坠冰窖。

她说，“滚开，该死的丑东西。”

下一秒，季阳控制不住的把洗手池的水泼到镜子上。水流沿着镜面划下，瞬间将他的脸割的四分五裂。

看着镜子里面无全非的自己，季阳眼中的风暴才一点点的消散。

然而这时，“啪挞”一声轻响，厕所的隔间开启，晃晃悠悠走出来一人。

季阳立马回神，想要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一声“哦吼”。

是周家明。

季阳没想理睬他，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后准备离开。

周家明却是以为抓到了他的小辫子，不依不饶。

“你把洗手台弄成这个样子，让我还怎么用啊？”周家明阴阳怪气，凑近季阳时，夸张的退后一步，捂着口鼻道，“哎呀，什么东西这么臭啊。季阳，你没有闻到？”

季阳背对着他，肩背绷紧，一双手狠狠的攥着。

周家明恍然大悟的“哦”了声，“对哦，我忘记你是个残废，都不会说话的。哎呀呀，真可怜！”

“滚。”季阳的声音低沉嘶哑，宛若某种幼兽的嘶吼。

“什么？”周家明的身子顿了下。

“我说——滚！”

周家明被吓到了，白着脸退后一步，绕开季阳疯跑出去。

出去后，应该是看到了抱着教案来上课的老师，扯着嗓子告状，“刘老师，季阳说脏话，他还弄脏了厕所的镜子！老师罚他！”

作为小学低年级的老师，如果说最喜欢的是夏雪这样聪明又可爱的学生，最头疼的是周家明这样成日里拉帮结伙的小霸王，那么最不喜欢的应该就是季阳这样的学生。

阴郁、沉默，总是闷着头，无论你说什么他都没有反应，你永远都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也就是因为季阳的父亲是夏建东，算是她的前辈，要不然依照刘薇的性子，才不会给季阳好脸色。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刘薇作为学前三班的班主任，也是关注过季阳的。她知道，像季阳这样的孩子，最容易受到其他孩子的欺负，但季阳这孩子实在是不讨喜，班里的学生又多，时间久了，刘薇便和其他老师一样故意忽略他，对他视而不见。

只是这一次，季阳惹到她了。

“季阳，周家明说你骂他了，是真的吗？”刘薇耐下心问。

季阳闷着头，不回答。

倒是周家明扯着嗓子咋呼的凶，“季阳他就是骂我了！梁玉成他们都听到的！”

梁玉成是他新收的“跟班”，两人一见如故，几乎立刻狼狈为奸。

梁玉成一听当即反应过来，高声附和，“对，我们都听到了！”

“你闭嘴。”刘薇瞪了他一眼。从厕所出来告状的分明只有周家明一个人，真当她是傻子吗？

刘薇再次面对季阳，声音更严厉低沉了些，“季阳，老师再问你一遍，你有没有骂周家明？”

季阳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偏头看了眼周家明，没有啃声。

刘薇耐心彻底告罄。作为一名年轻老师，还是新接了一个新班级的年轻老师，如果她想要把班级管理的好，首先要做的就是立威。

而季阳的反应，显然没有达到她的要求，刘薇又想起了早晨交作业时，别的同学的作业干净又整齐，季阳交上的却是一个破了一个洞的作业本，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指了指门外，厉声道，“不说话是吗？不说话就出去罚站，什么时候肯开口说话了，什么时候再进来！”

季阳默不作声，抬头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在他身后，周家明得胜似的朝他的小伙伴吐了吐舌头。

之后上午的两节课，老师没提，季阳都是站在外面，没回教室。

中午回家时，夏雪兴奋的给夏建东说她在学校时新鲜的见闻，季阳始终未发一言。

中途，夏建东温声问他，“阳阳，你在学校还适应吗？”

现在的季阳对他的话已经会有反应，男孩把头从碗里抬起来，看了夏建东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夏建东笑笑，放下心来，见他只埋头吃饭，随手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坐在一旁的夏雪没有太过注意，在她看来，男孩一直都是这样，他要什么时候肯开口主动说话了，那才真真是见鬼了。

下午上学，夏雪依然一马当先，生怕慢一点季阳会黏上来。

夏建东无奈，只好牵着季阳在后面慢慢的走。这一次，他发现男孩的状态不太对，虽然和往常一样埋着头，可挎着肩膀，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

“怎么了，小伙子，是有什么心事吗？”夏建东语气轻快，故意逗男孩开心。

季阳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张小脸看起来不太开心。

被一双黑漆漆的瞳孔望着，夏建东心蓦的就软了，低头温声道，“可以告诉叔叔，叔叔帮你解决。”

季阳闻言又低下了头。

他并不认为夏建东能帮他什么，更何况那些隐秘的心思他自己都捉摸不清，只知道那是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的。

当天下午放学，夏雪奇迹般的没有在教室门口发现季阳，不光教室门口没有，回家的路上也没有发现男孩的身影，她以为是自己让男孩不准跟着她的话起了作用，心中窃喜，心道终于摆脱了这只小土狗。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第二天、第三天……没捱过一个星期，夏雪就开始不适应。

当然她嘴上是不会承认的，却总是在路上时不时的东张西望。搞得同伴都发现了问她在找什么。

夏雪随口回答：“狗。”

同伴：……？？？

夏雪也别扭的问过季阳比她晚那么多回来去干了什么，但季阳是个闷葫芦，闷着头打死都不招。

夏雪又不肯使劲问，毕竟是她不要季阳跟的，现在可不能表现出好像多在意他的模样。

只好自己赌气，躲在卧室不和季阳一起写作业了。写完作业偷偷去看猫，也不叫上季阳。还有就是给季阳煮的面条也不放鸡蛋了。

只是说不在乎怎么可能真就不在乎，为了知道季阳瞒着她偷偷做什么，夏雪下课也不和同学们玩了，连暗地里监视那个叫李红的音乐老师和她爸夏建东的关系的心思都淡了，而是抽空就下楼，悄悄的去看一眼季阳。

夏雪的位置靠窗，等到季阳他们班活动课时，她还能时不时的透过窗户往操场望一眼。

夏雪的同桌就是和她同一半路的梳着羊角辫的女孩，名叫孟雨，是个脑回路有点大的姑娘，聪明，但是脑筋不往正道上用，小小年纪就各种八卦谁喜欢谁啊。

看夏雪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孟雨用胳膊肘悄悄越界捅了她一下，见人回过头，挑着眉偷偷调侃，“我的亲亲同桌，你这是看上谁了哇。哦，不不不，是谁有幸被你看上了？”

夏雪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

“不是吗？”孟雨的位置不靠窗，她想要看到窗外发生了什么，只有趁老师回身写板书的机会，伸长了脖子，结果看到是低年级的小豆丁，人立刻就垮了。

“一群小豆丁有什么可看的啊。”孟雨皱眉，双手撑着下巴八卦，“夏雪我给你说，三年级有个学长，长的高，学习又好，长得也帅，咱们学校好多女生都喜欢他。”

夏雪无语的看了她一眼，心想，哪里有好多女生，分明就你一个花痴。

不过，夏雪的这一看还真的看出些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