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急速错转,后颈上的手一松,蒋氏身形落在地上。
变化太快,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顷刻间的失重感令她发出“啊”一声惨叫。
然而触到实地的感触,又令那声惨叫戛然而止。
顾月霖睨着她,“想好了?不想死?”
蒋氏做不得声,只在心里把魏琳伊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就说自己做不来这种事,顾月霖不再吃她这一套。
魏琳伊却说,读书人最要面子最重孝道,他顾月霖能与君若无话不谈,却不见得会把这些不光彩的事告诉李进之,同为男子,反而拉不下脸;
又说那么多外人在场,顾月霖再怎么着,也会留绿珠在书房,最关键的就是这一点,这之后才有她的可乘之机,所以一定要不择手段,哪怕旧戏重演。
现在好了,顾月霖又一次翻脸也罢了,还要亲手送她踏上黄泉路。
蒋氏连装腔作势痛哭的力气也无,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站在人群中的魏琳伊缓缓挪动脚步,想离开这是非之地,顾月霖的视线却利箭一般射来。
“你过来。”他点手唤她。
魏琳伊费力地吞咽着,“不、不关我的事……”
顾月霖唤辛夷景天,用下巴点一点深井,“替我问问她,若有半句假话,当即扔下去。”
“是!”
辛夷一把扯掉魏琳伊身上的大氅,与景天合力把人带到井边,迫使她对着黑漆漆不见底的井。
没有任何人上前阻拦,就算蒋氏,也不敢再吱声。
见这情形,魏琳伊哪儿还有胆子赌顾月霖敢不敢众目睽睽下杀人。
她很快承认是她怂恿蒋氏赏赐绿珠给顾月霖。
顾月霖沉声问:“有何企图?”
“……等绿珠到了书房,我寻机扮成她服侍你……生米煮成熟饭,结亲便势在必行……”魏琳伊讷讷道。
何大夫、郑永富瞠目结舌,齿冷不已,心说魏阁老怎么养了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从而对顾月霖的发怒有了几分释然。
“回去再说。”顾月霖阔步回了先前的小厅。
阿金阿贵虽然好奇事态的发展,却不会忘记本职,收拾了碎在顾月霖手里的酒杯,拭去倾泻的酒。等了一阵子,便唤人将饭菜送回厨房,在灶上热着,见众人折回来,忙去厨房传话。
顾月霖到书房里找出父亲的放妻书和遗书。
一行人在小厅重新落座,蒋氏和魏琳伊只有被押着站在一旁的份儿。
顾月霖请在座四人传阅放妻书和遗书。
君若、李进之早已知晓纸张上的内容,还是做样子细看,并指出放妻书中藏着的暗语。
如此,何大夫、郑永富看的时候,便少了疑问,只关心写了什么。
看过之后,忍不住多看了蒋氏、魏琳伊几眼,猜出了二人的关系,猜不出的,只有蒋氏和魏阁老是什么关系。
顾月霖道:“养恩要报,父命亦不可违。我本想求个两全其美,接下来的七年,替顾大太太打理陪嫁产业,她不应。不是想带着嫁妆攀附权贵,就想让我做她得到荣华富贵的垫脚石,我不应便寻死。
“我原本无话可说,到今日已忍不得。
“弑母的事儿前一刻都能做,其他不孝的罪名更担得起。”
何大夫与郑永富心中感慨万千,感慨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最不该听到的事。怪只怪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根本不容他们三思而行。
就在此刻,顾月霖对二人温然一笑,“我早晚要公之于众,却不认为今冬是处理这类事的时候。二位不需有所顾虑。”
何大夫、郑永富起身拱手一礼,前者道:“公子心怀大义,否则不会将那等寻常不可寻的医书造福苍生。不论日后如何,在下都相信,公子不论如何行事,都有自己的道理,今日事,明日在下便忘了。”
“是啊,我记性也不好,”郑永富笑道,“明日醒来,只要记得公子和随风就够了。”
顾月霖起身还礼,道声多谢,和二人再度落座。
他已下狠心收拾那对母女,吩咐辛夷、景天:“把那两人和绿珠送到浆洗房,分开来安置。若当差不尽心,照规矩教导责罚;若谁胡说八道,当即打死。”
“是!”
一直想化作灰尘隐形的绿珠失声道:“少爷,不关奴婢的事,真的不关奴婢的事……”
阿金阿贵上前把她带走。
终于清净了。
饭菜再次摆上桌。
顾月霖亲自执壶倒酒,遂与在座四位推杯换盏。
-
当夜,蒋氏、魏琳伊住到了仆妇房,前者在西小院儿的厢房,后者在东小院儿。
绿珠本就住西小院儿,但所在厢房与蒋氏东西相望。
蒋氏和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同住,睡前,两个人在门里上了锁。
房间与正房一样,暖意融融,床上被褥洁净干燥又暖和。顾月霖从不是亏待下人的做派,对养育了他十六年的人却……
怎么就沦落到了这境地?明日难道真要去浆洗房当差么?
蒋氏拥着棉被,哭着入睡。天刚亮,便被两名婆子唤醒。
一个面无表情地道:“该起了,抓紧洗漱吃饭。”
另一个冷冰冰的:“快些,别磨蹭。”语毕放下一摞衣服,“换上,你那身穿戴干不了活儿。”
蒋氏那份儿难受、尴尬、窘迫就别提了,可她还有别的选择么?
换上衣服,草草洗了把脸,把头发简单地绾在脑后,两名婆子领了早饭回来,站在圆桌前唤她吃饭。
蒋氏走过去。
她真的饿了,每到这种时候,就会想起上次被活活饿了几天的事。那种经历,再不想有。
食盒打开,香气溢出。
两名婆子取出两盘共六个大包子,三个大馒头,一盘肉炒白菜丝,两碟酱菜,一大海碗浓稠的米粥。
她们的冷脸化作了喜悦的笑,麻利地盛了三小碗粥,分好筷子。落座后,各拿一个大包子在手里,把一个盘子里剩的两个推到蒋氏面前,便眉开眼笑地开吃。
“真香啊,刘管事做饭是真有一套。”一个婆子赞道。
“可不就是。”
荠菜肉馅包的味道萦绕在鼻端,蒋氏低了低头,掩饰掉吞咽的举动,慢慢伸手,拿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在手里,咬了一口。
皮儿薄馅儿大,汤汁恰到好处,正如馅料不肥不腻,当真满口生香。
蒋氏居然觉得,这是迄今吃过最美味的早点。可在以前,明明是常常摆上桌的,只是做得很小很精致,她总是吃一个了事,不以为意。
她闷头吃着,眼泪一滴滴落入粥碗中。
两名婆子没留意到,因为她们听到外面有人议论:“下雪了,真的下雪了。”
有人接道:“是啊,钦天监说过上旬下大雪,要闹灾,怕是要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