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琳琅不以为忤,只是冷静地道:“也就是说,再不济,君大小姐也能将温姨娘掳走。”
“大小姐当真是聪明人。”君若语气真诚。
魏琳琅一笑,关心的却是:“顾公子可知情?”
“自然不知,只是我这个妹妹想为他早一些解惑。”
“只怕解开了疑惑,愁闷更多。”
“那也好过没边际地胡思乱想。”君若道,“设身处地想来,任谁都免不得好奇那两个人是怎样的人,过着怎样的日子。会想到好一些的,也会想到最坏的。心里有数了,才能知晓选哪条路。”
魏琳琅轻轻颔首,“只是,君大小姐的名声让我不免担心,人到了你手里,活不过三日。”
“月霖哥哥肯为你着想,我自然要成全他的好心,不让他对你有所亏欠。”
“既然如此,我答应。”魏琳琅道,“说到底,我还没筹备好,你若是发话下去,不准铺子粮仓卖东西给魏府,我真没辙。”
她总不能因为父亲一个妾室,就害得魏家二百来号衣食堪忧。更何况,这君大小姐一旦疯起来,真能朝夕之间把一个府邸拆掉。
君若说起别的:“听闻令尊前两日带回了个孩子,可是你幼弟?”
“是,幼弟目前由我照顾,要为他着手的事情也不少。”魏琳琅轻轻蹙了蹙眉,幼弟现下正在适应新家,而一个小孩子需要付出的心力太多了,这幸亏不用她时时带在身边,不然真是自讨苦吃。
“怎么也没办个宴请什么的?”不庆祝却也不隐瞒,事情便让人云里雾里。
魏琳琅神色坦然,“家父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先看看资质,不成再换。这是我的意思。”
君若笑了,“不用为这种事心烦,家父这三四年也跟疯了似的,给我添了几个年幼的弟妹,总说交给我带。我才不肯,有那工夫,不如自己生一个。”
在各个行当出了名的人,能保有的秘密极少,和魏家一样,君家不少破事,早成了一些说书先生的老生常谈。所以,君若并不忌讳此类话题。
魏琳琅逸出轻快的笑声,“你果然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女孩子。”
“魏大小姐远比我以为的更出色。”不动声色地退让,有时比与人死磕更需要勇气,君若不掩饰钦佩之色,“你若答应温氏的事,我可以顺道帮你看看账,打通一些关节,明日黄昏之前保证你做足万全的准备。这些我或许更在行。要是用不着,自然是最好。”
魏琳琅却是求之不得,“怎么用不着?你快帮我看看有无疏漏。”
这不是拿架子的时机,那些管事的能力,魏琳琅已打心底质疑,真担心出岔子。她命人取来这几日的开支账册,交给君若过目。
“还有笔墨纸。”君若坐到炕桌前,“目前没定下来的事,一概给你写上君氏或相熟的铺面,他们都备了足够的存货,我再给你留几分名帖,掌柜的见了便会抓紧行事,绝不缺斤短两以次充好。”
“那可太好了。”魏琳琅命人取来文房四宝,一面亲自磨墨,一面说了府中情形。
事实证明,君若真就如顾月霖曾夸赞的那样,天生是经商持家的料,聆听、看账册期间,便帮魏琳琅重新整合账目,挑出需要添减之处,比如——
“添置的布棉着实不少,这是好事,但给下人额外添置的衣料得有一千来匹了,也太多了些,他们不是本来就有按例领的衣服吗?针线房现下就算还没做春裳,料子也早备齐了。减半,省出来的银钱给下人买好靴子,添些禽鱼肉蛋,脚暖和舒坦,吃得饱吃得好,远比穿的体面更重要。”
魏琳琅汗颜,“瞧着衣料也不贵,就这个那个的随意说了数目。”
君若翻完账册,“没有药材的支出——”
魏琳琅扶额,“我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君若铺开纸张,开始书写铺子名称及所售之物,“没注意我和李进之都请了坐堂的大夫到家里?等于请人把药铺搬到家里住一阵。人免不得头疼脑热,你家里又有个几岁的孩子,真如钦天监断言的那样,这是必不可少的,而且两相里都不亏。”
“对对对,有适合的人选。”魏琳琅赶紧吩咐下去,转而问君若,“竹园可办妥了这事儿?”
君若笑眉笑眼的,“自然,这可是月霖哥哥提醒我们的。”
魏琳琅的笑容透着松快,“那再好不过,我是瞧着顾公子心绪烦躁,担心他有所疏忽。唉,要是没遇见你们,我不知要闹多少笑话。”
君若手里的笔不停,和声道:“难免的,你跟我们不一样,平日还要帮令尊打理庶务耳听八方,属实辛苦。往后选对管事买办,便能省心不少。”
“我记下了,等下教我几招用人之道。”
“言重了,一起商量就是了。”
两女子相谈甚欢,魏琳琅执意留了君若用过午膳,这才亲自送到垂花门外。当然,让对方带上了温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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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进之昨夜亦是整夜未眠,他倒不是有事忙碌,而是作息时间与正常人相反,夜间看书处理账务等,白日里睡到临近傍晚。而如果白日有事,那就连轴转。
所以,书房院仍如以往,静悄悄的。
顾月霖正在看稼穑的书。
随风睡了一觉,醒来喝了水,吃过肉粥,就溜到门外望天去了。
翻过一页书,顾月霖听到君若带着笑意的语声:“嗳,你就是随风吗?”分明是已听下人说了实情原委。
片刻后,又道:“不是,我怎么觉着,你有点儿瞧不起我的意思?”
顾月霖微笑。随风还真是那样,对他算好的,看别人的小眼神儿,根本就透着轻蔑,很有点儿古老传言中神犬的架势。
君若逗了随风片刻,举步进门。
“用过饭没有?”顾月霖问她。
“吃过了,魏大小姐特地整治了一桌席面款待我。”
顾月霖沉吟道:“莫不是去讨要温氏了?”
“嗯,带回来了。”君若站在他对面,白皙的小手撑着桌案,“你要是不高兴,我再送回去。”
“那成什么了?”顾月霖道,“不过,在我这儿那是烫手山芋,得你费心。”
“我正是这个意思。”君若笑着跟他商量,“正房空着的房间不少,我把她安置到后罩房吧,杨柳晓风可以轮班看守。”
顾月霖则取出内宅堪舆图给她,“不必浪费人力,正房院子里藏有两间密室,利用视觉上的偏差建的。你找找看。”
“好啊,我最喜欢这类事情。”顿了顿,君若又道,“不想见见温氏?”
“不见。”顾月霖答的干脆,只是把邝妈妈的口供交给君若,“看看能不能用上。”
君若默了默,说好,继而说起顾家的事:“回来的路上,听手下说,顾家主要准备的是柴炭粮食绫罗绸缎,足够用一两年了,其他的充其量只够用一个来月。听说了钦天监上奏的事,也不肯相信,说保不齐是与蒋昭有渊源的沽名钓誉的货色。”
顾月霖眼中闪过嘲讽,“又在打歪主意,不用管。”
那兄弟三个想趁乱发财,却也闹不出人命。横竖柴炭粮食绰绰有余,只是吃的单一些罢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君若笑着道辞,回了正房。
厅堂里,蒋氏和魏琳伊正在等,见了君若齐齐起身,异口同声:“可是君大小姐?”
“是我。”君若选了张椅子,闲闲落座,“有何指教?”
母女两个昨日不好意思扒着门窥视,到此刻才凝眸打量,很是意外。
君若精致昳丽的容颜,无辜澄净的目光,高雅的气质,优雅的举止,肃冷色调的穿戴,全不在她们想象之中。
这哪里是第一女纨绔的样子?真正的大家闺秀能如此,也已难得。
魏琳伊不自主地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蒋氏已道:“你怕是有所不知,这竹园是我的陪嫁宅子……”
“我知道。”君若打断她,“是不是为了仆妇拿走小库房钥匙的事儿起急了?看不出,您比我这等人更看重身外物,可话说回来,您现下这般处境,还有什么算是自己的?”说着,清灵灵的目光在魏琳伊身上打个转儿,“恐怕只有这一个说不清来路的女儿。”
“你……”魏琳伊腾一下涨红了脸,“你知道什么?”
君若笑意款款,语声徐徐:“那要看我想知道什么,愿意认为你是一对儿男女苟且的奸生子,你就是;愿意认为是别的来路,也可以。
“魏二小姐急什么?你所知情的,谁敢担保不是你生母的弥天大谎?要知道,人犯起贱来,吓人得很,毕竟,找上门来逼着人娶进门那等不要脸的事儿都做得出来。若说不是秉承了生母的下贱,我可不信。”
蒋氏、魏琳伊把她哥哥恶心得不轻,哥哥不屑在言语上找补。无妨,有她呢。
一番连消带打,把母女两个都骂到了根底上。
蒋氏身形摇摇欲坠。
魏琳伊泫然欲泣。
君若却雪上加霜,扬声唤杨柳晓风把人带进来。
片刻后,两名女护卫把戴着帷帽的温氏挟持进门,站定后,帮其取下帷帽。
母女两个见到面容枯槁、嘴唇干裂、目光涣散的温氏,如遭雷击,险些跌坐在地。
君若从容一笑,“竹园多了一个人,便要占一份口粮,顾大太太与魏二小姐功不可没,便分出膳食给温氏。今日起,这母女两个一荤一素两道菜即可,主食照饭量做,别循例摆出好几个花样。横竖是牛噍牡丹,何必辜负人家的好厨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