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气息?”
云离开始处理馅料,脑子照旧飞速转。
“你的意思是,这里有你的熟人或者熟悉的东西?”
他的眼前逐渐呈现这段时间以来的画面,一块一块的,铺成了一个网。
那些个不大重要的画面被剔走,余下的被放大再放大,细化再细化。
注意到某处,他问道:“是那口钟吗?”
藤苍在发呆,听到问话,愣了几息才回道:“什么钟?”
“村里那口。”
“不是。”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云离思索着,开始揪剂子做饼,上油锅时还在轻微地走神,差点被溅起的油点子烫着。
好在火势小,没造成太大影响。
上桌后,他还在研究这事,藤苍咽下一口新泡好的蒲公英茶,回道:“无论是什么,最后都只能用来证明当时的我是刻意出现在这里。”
“倒是个很有用的线索。”云离吹了几下饼,轻轻咬进一小口,“不提这些了,先吃早饭,有话吃完慢慢说。”
藤苍应了一声,低头吃饼。
福娃总是很赶趟,在二人吃到一半时风风火火出现,彼时桌上的豆角肉饼已然降温,契合小孩子入口。
他一手一个,吃得狼吞虎咽,要是李三姨在这儿,没准儿还会纳闷自己做的那个大菜角是不是用量不够。
“慢点吃,本来就是留给你的,我们不抢。”说着,云离推近一小碗紫菜汤,让他顺顺气。
福娃吃饼又喝汤,直把小肚皮吃得圆鼓鼓才肯收手,在云离收拾碗筷时,极大声地打了个饱嗝。
云离:“……”
福娃嘻嘻笑,觉得这很有趣,说道:“你们昨天晚上做了什么重要的事?昨天不能说,今天总能说了吧?”
“不行。”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生娃娃的那种事,对不对?我听那些大人说过。”
大人,还是那些……
云离有点头疼,估摸着又是那群闲得厉害,有事没事议论纷纷的老人。
他道:“你这耳朵伸得倒长,什么东西都要听听。”
“多有意思呐。”
云离摇摇头,抱着木盆回厨房。
福娃坐着甩了会儿腿,问道:“林见哥哥,你们真的会生娃娃吗?”
藤苍差点被呛着,缓了些时候,回道:“不知道。”
“我阿奶说过,只要胆子大,两个男的也能生娃娃。”
藤苍心里划过一丝尖锐的痛楚,语气冷了几分,“没这个必要,有个孩子不见得是个好事。”
“啊?你不喜欢小娃娃吗?”福娃大吃一惊,指指自己,“你也不喜欢我吗?”
“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
藤苍道:“还算能相处。”
“那就是喜欢咯?”福娃又开心起来,扬起他的小脑袋,看似十分骄傲,“我就说嘛,没有人会不喜欢福娃大王。”
藤苍好笑地看着他,心里却莫名有种怅然感。
“如果我弟弟也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情不自禁的感慨。
“弟弟?你有弟弟吗?这可不得了!我要去告诉阿离哥哥,这可是个大新闻!”
他跑得飞快,藤苍没来得及拦住他,抑或者说,他好像并没有打算阻拦。
云离过了一会儿才到,边走边往下放袖子,看到藤苍,问起福娃先前提到的事。
“他说的是真的吗?你想起来自己有个弟弟?”
藤苍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点点头。
“只是模样有点模糊,而且我与他的关系算不上太好。”
“名字记得吗?”
他摇头。
“关系不好?为什么关系不好?你对他很凶吗?”福娃问。
云离道:“你觉得他很凶?”
“偶尔,嘿嘿。”
藤苍详细回忆着,“他想杀我,同样的,我也容不了他。”
福娃傻眼,云离的脸色也算不上好看。
他很早就发觉到对方很可能身处复杂的生长环境,但这些不过是猜想,如今得到当事人确认,心里难免有点悲凉。
“还有别的吗?”云离问。
“没了。我好像不太在意他,所以关于他的记忆不多。”
福娃:“听起来真难受。”
他受欢迎惯了,可接受不了一点忽视,特别是亲近的人。
“福娃,我刚听大黄一直在叫,饭倒是吃了,不知道是不是想找你陪它玩。”云离说。
“我去看看。”
福娃行云流水地从凳子上滑下来,往后院去。
云离见人被自己支走,道:“你继续说。”
“这话是不是不该在他面前提?”
“他听不得这些,会难过。”
“明白了。”
“我长大了,我能听,说罢。”
藤苍垂着眼,经过一会儿,回道:“关于他的事,我想到的只有这么多。”
“还有别的吗?你们是一个母亲?”
“不。”
“你等等。”云离小跑着去拿纸笔,又小跑着回来坐下,“我记一下,是一个爹吗?”
“也许。”
云离在弟弟旁边用更小的字写上‘或同父异母’,又补充上自己之前了解的情况,以藤苍为中心,延伸出新的人物和关系。
“只有他一个人吗?有其他兄弟姐妹么?”
藤苍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云离,“你也有点像个媒人。”
“我可没他们那么能说会道。还能想起更多的吗?线索越多越好。”
“找回这些记忆真的是好事吗?”
云离挠脸的笔僵住,半晌后回道:“也许那会令你感到痛苦,但我仍旧觉得,拥有完整记忆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发觉对方情绪好像有点失落,云离赶忙进行补充。
“我没觉得现在的你不好,现在的你很好,可彻底了解过去,你才能安心去过现在。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再想,那就到此为止,我不太想看你这样难受。”
藤苍的心像是被烫了一下,不疼,很暖和。
他笑了笑,说道:“谢谢。”
“没什么,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又是那套医者仁心说辞?”藤苍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云离道:“没这么简单。从今天开始,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家人,如果你愿意的话。而既然是家人,有些话就没必要堵在心里,畅所欲言便是。”
“家人?”
“也许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但目前的确如此。在外人眼里,我们拜过天地与高堂,用通俗点的说法就是夫妻,这对你来说会比较好理解。”
云离想了想,“至于你自己么,你可以当作自己多了个可以依靠的兄弟,仅此而已。兄也好,弟也好,无论如何,我总比你那个所谓的弟弟值得依靠罢?”
若终究当不成爱侣,当兄弟,当挚友也是好的。云离自始至终都是这样的想法。
藤苍注视着他,良久,他回道:“你比他好上许多。”
云离轻笑,“多谢夸奖。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藤苍按着左肩,从刚才开始,这儿就在隐隐作痛。
“让我看看。”
只见他左半边身子映出藤蔓纹路,自锁骨一路延伸,于将下小臂时慢慢变淡。
“这纹路我好像有印象,等等,给我点时间。”
云离说着,喂他一颗丹药,痛楚暂解,但那股诡异的灼烧感仍旧残留。
“不行,想不起来,混元鼎估计知道。”
“你不怕被魔族发现?”
云离道:“你的伤更紧急。”
说完,他当机立断扶人回房,安置好后,找来混元鼎。
念过咒语,混元鼎开始在原地转圈圈,转着转着,停在藤苍头顶,落下金光。
藤苍霎时痛苦不已。
“全身放松,别拒绝它的光芒,我不会害你。”
藤苍的眉头逐渐开始舒展,身子也慢慢回复平静。
灿烂光芒之中,依稀可见什么东西,云离端详一番,发现像是个阵法,赶忙记下。
紧接着,混元鼎陡然震了一下,带动那金光也随之颤动,好似风过湖面时掀起的涟漪。
不多时,金光收束,鼎垂直下落,倒在床上空白处。
“现在感觉如何?”
藤苍睁开眼,诧异道:“似乎不疼了。”
“我说过罢,混元鼎可是天下至宝。对了,这是它告诉我的结果,你有记忆吗?我总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藤苍接过他递来的画,若有所思,“我也觉得有些熟悉。”
云离起身去翻书架,翻出一本记载天下阵法的书册,开始比对,比对半天,没见着一个符合的。
“真是奇了。”云离说。
他咬咬下唇,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快的,再次起身,在书架上好一通翻找,最终在架子角落的一本书册里头找到另一本更小的册子。
藤苍:“……”
云离干笑两声,“这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东西,但我看不懂,就给收起来了。”
册子很小,纸张又薄又旧还发黄,上面有些字已然看不真切,云离翻页时极其小心,生怕一不留神就给弄坏了。
“这上头记的都是什么?”
藤苍好奇地看翻过的每一页,只是上头记的东西有点乱,看得有点眼晕。
“我爷爷的笔记,不对,应该算日记。他年轻的时候云游四方,所见所闻都会记下来,据说有很多本。”
“早年家里漏雨,泡发烂了好几本,后来大伯娘收拾屋子的时候嫌这些是无用之物,大多都给烧了,我们家里这两本还是我爹娘抢救回来的。”
藤苍心说难怪上头有烟熏火燎的痕迹。
“还有一本呢?”他问。
“在这里。”
藤苍这才发现,原来是两本薄的并在一块,因着加起来的厚度与一般册子相似,起初没发现端倪。
“找到了!这……”
“怎么了?”
藤苍凑过去看,仔细辨认一番,还是没看懂写了什么,图倒是清楚,画得没云离好。
“他写了什么?”
云离看看册子,又看看藤苍,惊讶道:“竟是诛仙阵。”
“所以?”
“没事,能治,包在我身上。”他拍拍自己,自信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