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离合上木锅盖,目光随意落在某处,开始放空。
福娃嘻嘻哈哈跑进来,向他展示自己新抓来的小蝴蝶,喊了两声没得回应,冲上去撞了他一下。
云离被撞得一个踉跄,转头去看,见是福娃,训道:“不是说了不要这样玩吗?我皮糙肉厚没事,万一换了个娇生惯养的,到时候光是赔偿就要贴出去不少。”
福娃扁嘴,惭愧低头。
云离注意到他手里的动静,又道:“带了什么过来?”
“是蝴蝶。”福娃声音有点闷,“林见哥哥帮我抓的。”
“给我瞧瞧。”
福娃把手举高,被捏着翅膀的蝴蝶在指尖挣扎。
“真好看。我看到了,放它走罢。”
“不要。我要跟它玩。”
“那别伤了它,玩得差不多就送它走。”
福娃随便答应一声,小鼻子动动,问道:“阿离哥哥,你在做什么?好香!”
“前两天听来一个食谱,想着做出来给你们尝尝。你先去玩,等熟了我喊你们。”
“我想先看看是什么。”
“等出锅再看。”
“那不行。”
福娃就这样停在灶台旁边,说什么都不肯走。
云离实在无奈,叹了口气,“好吧,就看一眼。”
说着,他掀开木锅盖,一阵蒸汽晕出,福娃还没看清什么是什么,这锅盖又重新给盖了回去。
福娃:“……”
“我还没仔细看呢!”
云离道:“你都看好几眼了,耍赖皮也不是这么耍的。”
“但我什么都没有看到,这不公平!”
“我管你,等会儿出锅了随便你怎么看。去去去,离灶台远点,省得火燎着你。”
福娃假哭两声,见云离毫无反应,转身就跑。云离没多在意,开始思考晚饭做什么。
没多久,福娃卷土重来,叉着腰说:“林见哥哥,你给评评理,到底是谁做错了?”
云离听到他的话,背着他们的身子有点发僵。
那个雨夜已经过去两天,这两天内,藤苍就跟没事人一样,照旧该吃该睡,独留云离一个人在那儿兵荒马乱。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再慌乱也没用,但云离心里始终有个不大不小的疙瘩。
于是除必要的交流外,他是尽量不跟藤苍接触,以免心里又要升腾出那些恼人的情感。
“忘了。”
藤苍的声音打破寂静。
福娃啊了一大声,“我刚跟你说完呢!你怎么会忘了?阿离哥哥,你给他治治脑子罢?”
“你要是想看就来看罢。”说着,云离退出几步,给他们让位,“我去后头喂鸡。”
“我刚喂完。”藤苍说。
云离又道:“那我去看青鸟,这总行罢?”
藤苍:“可以。”
云离咬了咬下唇,出了门去。
“原来是饼啊。”福娃说,“林见哥哥,你来看……人呢?”
屋外。
藤苍快步上前,停在蹲着看青鸟啄食的云离身侧。
“你的心情好像还是不太好。”
云离道:“别留他一个人在厨房,容易出事。”
身边的影子很快离开。
云离浅浅瞥了一眼,伸手去摸青鸟背上顺滑的羽毛。
“还是你好,只需要吃吃睡睡送送信,不会有多余的烦恼。”
青鸟咕了两声,继续垂着头啄食。
“要是我也能活得这么简单就好了,只可惜,我是个人。既身为人,自然少不了喜怒哀乐。”
“你说,我要不要找根棍子,让人把我打到失忆?不行,要是对方收不住力气,把我打死了怎么办?”
“炼药呢?我记得有种药叫做忘忧散,吃过之后会忘记一切烦恼,只不过这是神仙才能制成和服用的东西。我可没这样的本事。”
青鸟又咕了几声,拍着翅膀飞回树上。
云离看着小盆里还剩一大半的吃食,苦笑两声,站起身冲愈发浓密的树叶间唤道:“东西我还放在这里,要是饿了就来吃,别饿着自己。”
转身之时,与身后的人对上视线。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藤苍道:“你说的那些我都听到了。”
“你还挺诚实。”云离扯出一抹笑,“饼差不多要熟了,我先去看看。”
藤苍目送他离开,而后走到桃花树下,抬头望着那一树繁华。
云离做的是桃花饼,以桃花为馅,辅以猪油、芝麻、白糖,出锅之时,香气扑鼻。
饼是酥皮饼,不留神就吃得一身渣,内馅呈粉色,夹杂着少量的黑,不算太甜,多的是花香、芝麻淡香和微微油香。
三人正吃着,忽听有人敲门,是附近的两名农妇。
“好香的味道,这是什么?”她问。
云离做了回应,问起她的来意。
其中一人道:“还不是因为这味道太香了嘛。”
她看一眼同伴,“你说,这跟市集里卖的喜饼像不像?”
“你还真别说,看久了是有点像。都说阿离大夫本事大,没想到连喜饼都能做得有模有样,那看来喜酒也不远了。”
云离尬笑道:“只是想试试新糕饼的做法,什么喜不喜的。两位婶子要是不介意,不妨尝一尝。”
“这多不好意思。”
话虽如此,她们还是一道分了一块,尝过之后,啧啧称赞,问起做法,说要回去给家人做一回尝尝。
云离不多隐瞒,把方法说了。
两位婶子谢过,头前那个提过喜酒的婶子再度开口,“刚才是不是说到喜酒了?阿离大夫,你不老实,这么大的事怎好瞒着?”
“什么?”
那婶子与同伴对望一眼,哈哈笑着,“瞧瞧,还装傻呢?自然是你与这小哥的事。”
福娃嘴里塞着饼,含糊不清地问她们是什么事。
“怎么?你们连福娃都瞒?这不大好罢?”
云离一个激灵,猜想到她们提的是什么,忙问道:“你们是从哪里听说的?”
“大家都在传。阿离,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边上好几个村子里也有这样搭伙过日子的,见怪不怪了。”
“就是就是。”
那健谈婶子又道:“阿离,婶子可得提醒你一句,这喜饼得多做一些,省得后头不够分。好了,这饼我们吃过,话也说了,家里娃娃估计都醒了,那我们就先回去,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们。”
没等云离他们回应,她们又风风火火地离开。
福娃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后问道:“她们说的是我听到的那个吗?”
“你听到了什么?”云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有人问我说你们是不是成亲了,我说还没有。”福娃挠头,“你们真的要成亲了吗?”
“别听他们胡说,没有的事。”云离道。
福娃又说:“我这两天又看到那三个阿婆了,她们在村子里到处走,到处跟人说话。”
“有听到说的什么吗?”
福娃摇头,“我们都不喜欢她们,能躲开走就躲开走。”
云离一想,对藤苍道:“你跟我来一下。福娃,你继续吃,不用搭理他们。”
“你们去干嘛?我也要去。”
“说点事,你乖乖待着,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福娃哦了一声,坐在原位没动。
云离带着藤苍往屋后去,四下张望一通,确定没人偷听,问道:“怎么回事?它们怎么也会传闲话?”
藤苍道:“替身会效仿原主的行为,以求相似。那三人本就是这样的脾性,替身自然也会有样学样。”
“可你不是能控制她们的言行吗?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现在分明可以是由你来操纵。”
“她们走了,还会有新的人来,不如一了百了。”
“了什么?”
藤苍道:“成亲。”
“这是我们商量好的计策。”
“事情早晚都会被捅出去,现在捅和将来捅,有区别吗?”藤苍问。
云离:“没有。但……”
“但?”
“但现在闹得人尽皆知,对你不好。”
“我?”藤苍诧异,“难道不是我们?”
云离咬着下唇,松开时,唇上出现明显的牙印和一丝细小血痕。
“等你想起一切,这段关系有可能会成为你的束缚。但我根本不想放你走。”
藤苍凝视着他,“你这几天想的就是这些?”
“很卑劣罢?作为一个医者,应当有大爱,可现在的我显然很不称职。”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能接受和一头野兽产生亲密联系吗?”
云离道:“我上次就想纠正你,不是野兽,是灵兽,这是两种东西。”
“回答我。”
“林见,你……”
“回答我!”
云离垂下眼,声音有点小。
“能。”
那股熟悉的冰凉又一次贴上他的额头。
“既认了主,那就是家养的,怎么赶都赶不走。”
两人紧贴了些时候,收回身时,藤苍面上似笑非笑。
“那些‘闲话’是我允许她们传的。你认为自己卑劣,那我同样卑劣,大家都是坏人,没什么好比对。”
“你……”
藤苍道:“有记忆怎么样,没记忆又怎么样,我只知道,我的感觉不会骗我。”
“我想留在这里,我想选你。”
他转头,看向远处那些忙碌的身影,“他们有的,我们也得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