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寻常的大雨天。每年雨季，迪卢克会坐在二楼的窗台，把头枕在臂弯里，两只大眼睛呆呆望着被雨水浇灌的庄园，期待出现在那之间的熟悉的身影。
男孩突然一跃而起，因为绿丛中终于走来了一个男人，可随即他顿了顿，因为男人身旁显然多了一个身影。
大门打开，迪卢克迫不及待地抬头冲男人喊道：“父亲！欢迎回来。”
克里普斯脱去泥泞的雨衣交给女仆，微笑着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转头向身后说道：“进来吧。”
迪卢克的目光随之而去，只见男人侧身让出的空间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映入他眼中。
他缓缓转过头，被黑色披风紧裹的只露出一张脸，然而就这么一张脸，半边缠满了白色绷带，只露出一只眼睛。
“……”男孩抬眸看向迪卢克，他的眼睛中心，有一颗很漂亮的十字。
克里普斯回来之后仍然无法停下忙碌，所以招待这个孩子的事项就交给了女仆和迪卢克。
迪卢克领着他去了浴室，脱去肮脏的雨衣后，他才知道这个孩子的深蓝色头发也和自己差不多长，双手一直紧拥在胸前，不知是出于寒冷还是恐惧。
“你是不是很饿了？”迪卢克一边调试水温一边问。
“……”男孩低着头不说话。
“那要快点把伤口洗干净，就可以去吃饭了，来——”他的手伸向缠在男孩脸上的绷带——
“别碰我！”尖锐中带着颤抖的叫声吓得迪卢克顿时愣在原地。
男孩把头埋得更低，抱在一起的手缓缓收紧了指节。雾气弥漫的房间里，氛围冷却到令人不安。
“……抱歉。”迪卢克无措地退出浴室，“那……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叫我……”
他疑惑着下了楼，正碰上克里普斯，凑上去抱了抱男人：“父亲，他……”
“他似乎是从坎瑞亚逃出来的……是个可怜的孩子。”克里普斯轻轻捋着迪卢克及肩的红发，“迪卢克，以后他就是你弟弟，要把他当家人对待哦。”
迪卢克眨了眨单纯的红眸：“嗯。”
楼上传来响声，父子抬头望去，男孩的脚步停在楼梯口，污秽已经清洗干净，沾满污血绷带也替换成了女仆准备的白色眼罩，蓝紫色的眼眸静静注视他们。迪卢克愣了愣，然后弯起嘴角：“欢迎回家，凯亚。”
男孩依旧面无表情，漂亮的眸子偶尔微光荡漾。
整个晚餐时间，凯亚没有说一句话，但他毕竟是个孩子，默不作声地吃下了许多食物，看起来真的饿坏了。
很快到了夜间，女仆整理出了一间空房，迪卢克帮他放下窗帘，铺开被褥，看着他蜷缩进被子里，背对着自己一言不发，他说：“那明天见，凯亚，晚安。”
随后转身要离开，突然，衣角被拽住。迪卢克回头，男孩另一手抱着玩偶，眼睛看了看自己：“……陪我。”
于是两个孩子一起睡在宽敞的大床上，外面仍是雷雨交加，沉闷的声响时不时就传来，迪卢克一般很难在这样的天气里快速入睡，便小心翼翼地打量起身旁的男孩。
“你……睡觉也不摘掉眼罩吗？”
“……”
“……对不起，你就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吧。”迪卢克默默拍了拍自己的脸，翻了个身背对凯亚，“晚安。”
奇怪的是，那晚他和平常不一样，很快便睡着了。到半夜时，被一声巨大的雷鸣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睡在他身旁的凯亚已经近在咫尺，双手紧搂着自己，他的体温异常低冷，呼吸轻浅，迪卢克眨了眨眼，再次睡去。
第二天，凯亚醒的比他还早，独自一人站在露天楼台，晨曦的冷风迎面吹来，迪卢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拉住他的手腕把人往回拽：“会着凉的。”
这次，凯亚没再抗拒他的肢体接触，他垂眸看向看彼此交互的地方，反倒是迪卢克条件反射立刻松开了他：“对不起……我们……下去吃早餐吧。”
他转身下楼时，身后传来一个沉沉的“嗯”。
那之后大概差不多一年，凯亚才彻底融入这个家庭，他和迪卢克一起去葡萄架下乘凉，一起去不远处的海滩拾捡贝壳，一起在壁炉前听女仆讲故事。
他也终于逐渐变成了一个正常的，开朗的孩子，虽然绝大多数时间，迪卢克不在身边的他，仍然让女仆们觉得沉默寡言。
直到有一天，他们在低语森林不远处玩耍，迪卢克突然提起他偶然在奇怪书籍上看到的传说故事，听说在森林深处，生存着极其美丽的幽灵白鹿。
小孩子的好奇心与生俱来的旺盛，凯亚还在犹豫时，迪卢克先一步跑入了幽暗的森林。
凯亚追着步伐快捷的他，但体力不支没一会就跟丢了。
“哥哥！”
男孩抬头，高耸入云的树木，仿佛一只天然生成的笼子，他的心脏搏动得越来越快，重新开始奔跑，不断呼唤着迪卢克。
最后，他找到了自己的义兄，是在一片清澈的湖水边。这样的湖泊看着漂亮幽迷，其实底下藏满了荆棘藤蔓，吸引猎物来到水边，然后一把拽入湖中，猎物来不及尖叫，就被它们的毒液腐蚀了五脏六腑。
凯亚赶到时，迪卢克身上已经缠满了从水里窜出来的荆棘，而他一向明亮的红眸此时光芒暗淡，对凯亚的叫喊没有任何反应。
“该死……”男孩的拳头紧紧攥起，抬手扯去脸上的眼罩，“滚开……我叫你们全都滚开！……”
……
迪卢克恢复意识时，他被心急的女仆告知自己失足落水，昏迷了三天三夜，低烧不退，好在现在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不过刚刚清醒，身体机能难免还有些迟钝，自己摇摇晃晃要在浴室摔倒时，凯亚扶住了他。
“我来帮你。”男孩从身后抱住他，熟练地解开他腿上的扣带，他的脸颊冰冰的，贴着意识尚存模糊的迪卢克的耳朵。
一片朦胧的雾气里，迪卢克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蹲跪在面前，帮他穿上长袜的蓝发男孩：“……凯亚，你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他不知为何突兀地提起这件事，长久以来，这一直是他们之间的禁忌。
凯亚的手顿了顿，被发丝掩盖的脸下，嘴角竟缓缓勾起。
“哥哥有听过那种传言吗？”
“嗯？”
“【看到这只眼睛的家伙，通通都会死掉】。”
“……”
“但是哥哥的话，可以看喔。”
凯亚的语气里突然带上了一丝从未有过的黠意，他俯身向前，一手捧起迪卢克的脸，一手伸向自己耳后，缓缓扯开丝带……
……
可是迪卢克没有记得那只一直被掩藏的眼睛到底是什么样的。
多年后回想起那天时，记忆里只剩下那个雾气氤氲的房间，那个孩子模糊的笑脸。
还有那片蓝紫色的，魔咒一般的眸光。
那次之后，凯亚好像变了一个人，他变得更活泼，更机敏，更会讨人喜欢。
后来他和迪卢克都长大了，成为西风骑士团成员，他们开始学会躲在月光照不到的墙角里拥吻。
曾有一次迪卢克躺在沙发窝里，默默看着凯亚把自己腿上的环扣解开，他眨了眨眼：“凯亚，我想看看你的眼睛。”
凯亚的动作顿了顿，随后笑着回答：“好。”
他褪去最后一件衣物，倾身靠近，解下那片黑色的眼罩……
当然，迪卢克仍未记得任何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