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是江华。
阿伏兔只在那个泛着血腥味的阴雨天见过她一面。
还不是正脸。
那时江华捂着嘴,丝丝缕缕的血从口中溢出顺着指缝蜿蜒成红色的脉络。
她痛心地看着父子相残的画面。
他沉默地看着父子相残的画面。
江华,果然是个十分美丽的女人,不怪星海坊主对她一见钟情,初见面就连追三天三夜。
她穿着银白的旗袍装,怀里还抱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月色给她渡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她的美带着一丝神性,或许她本来就是神的化身。
江华没有生病,她现在是比神晃还要厉害的怪物猎人。
无论是作为怪物猎人还是作为星海坊主的妻子,神晃年轻时的死敌——夜王凤仙率队在烙阳星临时修整这件事,江华很是清楚。
第七师团黑色的装束很是显眼,江华一眼就认出了阿伏兔的身份。
身为夜兔母星阿尔塔纳的化身,她自然知道夜兔这个族群血脉里自带的腥风血雨,她和神晃选择过自由的生活,也得尊重有如凤仙这般热衷于君临夜兔之巅的夜兔。
宇宙海盗春雨,有了凤仙和他麾下的夜兔的强势加入,已经扩张至银河系最大的海盗集团了呢。
不过这次凤仙无意给烙阳星搅起浑水,他只是临时停靠补充资源,凤仙的志向已经指向更辽阔的宇宙。
江华活得太久了,一眼就能把同族的年轻人看透。
有点奇怪,她想。
这只茶棕色短发的夜兔很年轻,但有着一双与阅历不相符的眼睛。
“走吧神威,太晚了,该回家睡觉了。”
【16】
阿伏兔以为神威不会来了。
毕竟正常来讲,没有哪对父母会放任自己的小孩去和无恶不作的坏人混在一起。
但第三天,神威还是出现在了第七师团的临时基地外。
他看上去胆子更大了。
“喂,阿伏兔。”神威扯了扯阿伏兔的披风,拉住了他的手,“我想进去看看。”
作为春雨战斗力最强的师团,第七师团配备的战舰武器都是顶好的。能容纳那么多海盗的飞船自然也不是烙阳星上那种逃犯流氓搭乘的能比的。
没见过世面的小孩还是第一次见那么巨大的宇宙飞船。
简直比童话故事里的城堡还大。
阿伏兔觉得这说法有点太夸张了,飞船怎么会是城堡,春雨的据点才是。而且还是靠他们春雨的雷枪才能为据点掠夺到那么多资源呢。
那好吧,就进去看看。
阿伏兔的同僚很是紧张,“你疯啦,小心被团长看到吃不了兜着走。”
这可是海盗的基地,不是对外开放的游乐场。
他们是进团没两年的杂兵,在凤仙眼里不过是只随意碾压的蝼蚁。
这位同僚的脸,很是清晰。
但阿伏兔更熟悉的是对方胡子拉碴的模样,真是的,明明前两天他们还坐在一起为神威庆生。
你看,时间就是那么难以捉摸,曾经那些不可一世的人在十年后都已经化作烟尘,反倒是这些杂兵站到了最后。
凤仙老板是很可怕,
但很不幸他已经伺候过另一位更麻烦更可怕的团长了。
所以根本无所谓啊。
【17】
杂兵自然是不配得到良好的住宿条件的,只能挤在一起住。
要不是宿舍门口的铭牌上写着名字,阿伏兔自己都险些忘了住哪。
毕竟海盗生涯的事故率太高了,人来人往的,少点思考也能少点烦恼。
神威推开门。
这是一个紧凑却五脏俱全的空间,上下铺结构的睡眠区排列整齐,反射着淡淡的金属光泽。
屋内弥漫着循环系统散发出的清新空气味道。
宿舍中间,是一个表面有些磨损的小桌,透过这些痕迹,仿佛能看到心高气盛的年轻人们围坐在一起插科打诨的样子。
这场景可能就在昨天,因为桌面上固定着几个杯架,里面还放着几瓶喝了一半的能量饮料。
桌旁的墙壁上,还贴着一张大大的星际航行图,也不知道是哪个星系的,上面应该有夜兔的故乡。
神威小小的身子一滚,就爬上了左下方的床铺,他掀开团作一团的被子钻了进去,蒙着头,也不做声。
因为身躯太过单薄,哪怕深深地呼气吐气,也很难在被褥的表面出现起伏。
阿伏兔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过分自来熟的小孩,“喂,臭小子,谁允许你擅自上别人的床了?”
奇怪,那正好还就是他的床。
神威闷头埋在被子里,听了这话小腿一伸,夹着棉被翻了个身,“闻出来的呀。”
这里有阿伏兔身上的味道。
扯淡,阿伏兔觉得自己身上不可能有什么味道。
他们是初出茅庐的杂兵,最多只会在衣物上留有那廉价的洗衣液的气味,偶尔身上被血液浸透的制服来不及浆洗,新的陈的血渍积在一起,连衣服仿佛都会变得板结厚重。
噢,突然明白了,或许这也是第七师团的制服选择黑色的一个理由。
【18】
阿伏兔坐在床沿,拍了拍床上鼓起的小包。
烙阳的气温并不寒冷,所以晚上裹身的棉被现在并不厚重,神威身上的暖意透过薄衾穿到了他的手掌心。
这很好地打破了他不切实际的既视感。
他刚才忍不住有一瞬间的幻视,幻视埋在被子下的那个神威还是那个当年一意孤行随他进入春雨,又因为性子又倔又犟被人狠狠教训的小孩。
从只能被人压在身下打,到学会反击,再到势均力敌,最后以绝对的武力压制当上了凤仙的接班人。
这条路很辛苦,竟然只用了这么点时光。
那些强大、残忍、暴戾的面孔可以在任何地方看到,但这方狭小的被窝里,只有幼兽舔舐伤口的悲伤。
如果可以,阿伏兔也不想神威出现在他的被窝。
可这不是没办法吗?
那些层层叠叠的淤青,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光凭一只年幼夜兔身体里的血液,已经无法负荷了。那时的神威需要一些温暖与庇护,好让自己的身体将修复的效率做到最大。
阿伏兔:“喂,你还要埋到什么时候?”
好在现在不用这样了,这样的事不会发生了。
现在躲在被子下面的,是一个非常健康的,暖洋洋的、被爱包围的小孩。
“啊,阿伏兔你真小气。”神威面朝着墙。
他赌气没有回头。
【19】
接着他们又把第七师团的飞船参观了个遍。
夜兔都是慕强的,所以神威仍是对“夜兔之王”耿耿于怀。
神威:“凤仙是团长,那团长之上是什么呢?”
若以春雨的组织架构来看,团长上面是提督,提督上面是元老院。
一听到春雨海盗居然有十二个团,神威瞬间就觉得夜王凤仙也不过如此,更何况上面还有更高级别的人。
于是他说,“那我要做提督。”
为什么不索性一步到位做元老呢,那自然是因为“元老院”这三个字听起来太老了。
还是别了吧。
一想到神威提督,阿伏兔就感觉累累的,四面八方全是向他袭来的工作报告。
然后神威正儿八经的提督位子还没坐热,他们就被虚和元老院打的晕头转向,差点直接消失在宇宙了。
要不是有那个……
阿伏兔条件反射地摸上了那曾经箍着圆环的地方,没有金属的凉意,是温热的皮肉。
哦,对了,现在那个备用基地的钥匙还在凤仙手上。
神威对于阿伏兔突然的沉默有点疑惑,他勾住了阿伏兔的无名指,顺着指尖把它握在了手心。
他的眼底有着一些辨不分明的探究。
“阿伏兔,你在找什么?”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是些还没发生且大概不会再发生的事。
于是阿伏兔还带着神威跑去探了探那个掩藏在烙阳山里的备用基地。
谁能想到现在这个杂兵根本无法触及的地方,在曾经的未来会成为他们死里逃生的助力。
现在的未来,看来只会成为小孩星际知识启蒙的一环了。
【20】
作为回报,神威盛情邀请阿伏兔去他家做客。
阿伏兔本来是不想去的,但与如今的同僚在一起反而更让他无所适从。
不单单是那些经受岁月变迁的容颜重新变得青涩,再次见到一些漫长的时光中已经故去的脸,即便作为对生死看的很豁达的夜兔,也难免感到惆怅。
所以找个借口与同僚们少接触一点也好。
神威的家仍旧在那个方位,但比记忆中要宽敞明亮不少,这是一个一进的小院落。
远离了病痛的拖累,两位宇宙闻名的怪物猎人自然可以将生活质量提高不少。
星海坊主不在家。
“真难得啊,这还是第一次见我们神威和人聊得那么投缘呢。”江华并没有对阿伏兔的海盗职业产生偏见,客客气气地笑着倒了杯茶。
也是,宇宙怪物猎人什么角色没见过。
不过这话有人可不爱听,神威在身后不断扯着江华的衣服,他可是才和阿伏兔夸下海口,说烙阳所有同龄人都是他的小弟呢。
阿伏兔咪了口茶,极力忍住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不合时宜的维护“神威团长”的话。
面对面的近距离观察,让他看得更清楚了一点。
江华……
阿伏兔把目光移向屋内随处可见的历年全家福照片,可以看出她与虚那般永远维持着不老容颜不同。
江华和寻常人一样,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老。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那出了变故的阿尔塔纳,在被大蛇遏制住衰败的趋势的同时,也失去了本应有的功效。
不老不死的阿尔塔纳化身,竟在被爱情与亲情拉出徨安的那一刻,就与家人的生老病死同频共振了。
若是这样,对于江华和她的家人来说,可能是一种恩馈。
江华自然知道年轻时凤仙与星海坊主之间的龃龉,她话里话外也在探听着春雨海盗何时离开这颗星球。
算算时间,也没多久了吧,海盗只是临时休整而已。
“大概……还有三四天吧,就要启程了。”阿伏兔端着白瓷杯子回答。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心情就像是沉在杯底的茶叶,哪怕被注进的开水浇透,也无法沸腾跃起。
【21】
只有三四天,这群同族的夜兔就要离开了。
神威莫名有种紧迫感,他想从父母之外的同族身上,汲取到更多的经验与知识。
宇宙星空的畅想之外,便是拳脚身手。
其他的海盗根本不屑于给小屁孩一个眼神,也就阿伏兔有耐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神威腻在一起当陪练。
但他对神威可太熟悉了,十分轻巧就能化解那小胳膊小腿的攻势。
然后。
一声如雷般的暴喝突然从身后炸起,“滚开!杂兵!”
神威的小腿霎时被铁一般的手指牢牢禁锢住,“踢的好,小鬼,你的这场架,我第七师团团长接受了。”
凤仙?
夜王凤仙!
怎么重来一回,还是这个场景?
这似曾相识的画面惊得阿伏兔头皮发麻,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坦白来讲,以他如今的战斗经验,带着神威从凤仙手下脱身并不是问题,谁乐意被砸断几根肋骨啊。
可脱身后接下来的未来是难以预测的。
要不还是按以前的剧本……
还没想好,凤仙冲向神威的拳风就呼啸而至了。
阿伏兔一个闪身,挡在了神威面前,他有自信可以在凤仙拳头落到身上的前一秒拉着神威避开。
可以的,当然可以。
然而他肩上一重,一道小小的身影竟从右肩一跃而出,直朝着凤仙门面而去。
温热的血,溅了出来。
稚嫩的肢体自然比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