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的细雪落在路上,积成厚厚一层。有一人牵着马撑伞而过,在雪上留下四排不深不浅的足迹。
路边房屋里有人走了出来,看到她前往的方向,犹豫片刻,还是高声道:“姑娘!请留步!”
那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只见伞下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身着白衣,腰间别一把长剑。
屋外那人看到她的脸,却不禁呆了片刻,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脸上一红,道:“姑娘,前面最近老有拿刀的进去,好像是要找什么人,那阵仗,可吓人了。他们不像是什么好人,你要不、要不还是别走这条路吧!”
那人笑了一笑,道:“多谢你。不过我是习武之人,不怕他们。”说罢她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去。
屋外那人看见她的笑容,更是愣得找不着北,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走出很远,不见人影了。他一拍大腿,想拔腿去追,但是想起那些凶神恶煞的人,动不动就拿刀砍人,还是悻悻地回到屋里。
然而他在屋里转了几圈,还是忍不住激动地对屋中另外的人道:“刚刚过去的那个姑娘,真是像天仙一般!哎,只可惜她进去了,那帮人不分青红皂白,肯定不会放过她,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另外一人道:“真长那么好看?你说说,她长什么样?”
那人道:“她……”他挠了挠头,奇怪道:“明明刚才我还记得,怎么现在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了?”
另外一人笑道:“你不会是骗人吧!”
那人连忙道:“当然没有!但是……但是……唉,我这记性,怎么一下子就忘了……”
另外一边,白衣人沿着路一直往前走,雪渐渐停了,一路上寂静无比,不仅没有人,甚至连风也没有。
她收起伞,忽然看见前面有一条冰封的小河,旁边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她走上前去,只见那却是一个蜷缩起来的人。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只有十二三岁,脸上却布满血污,衣服也被划得破破烂烂,露出里面血迹斑斑、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的眼神已经涣散了,全身都在发抖,然而就在白衣人走到他面前时,他突然伸手紧紧抓住了面前人的衣角,抬头恳切道:“求你……救我……救……”
其实他的声音已经相当微弱了,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见。然而白衣人俯视了他片刻,忽然俯下身,指尖轻轻点在了他的眉心处。
他没有察觉到,只是在模糊的视野中看见那道白色的身影不断放大,便更加用力地抓住手中的衣角,生怕她忽然离开。
白衣人移开手,沉思片刻,突然听到身后有马蹄疾驰而来的声音,还夹杂着几句:“在前面!别让那小兔崽子逃了!”“把他抓回去,陛下重重有赏!”
他颤抖得更加厉害,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没了力气,又重重摔到地上,把结冰的河面摔出几道裂缝。
白衣人半蹲下来,将他抱起来。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瑟缩地想要索取更多的温度,意识却渐渐消失了。
昏迷之前,他只感觉自己被放在了什么东西之上,随后两眼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白衣人将他抱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只听身后有人厉喝:“站住!”“放下他!”
她头也不回,扬起马鞭,凌空一抽,便向前疾驰而去。
“放箭!”身后的人喝道,随即几十把箭破空而来,铺天盖地地向两人射过来。
白衣人拔出长剑,剑如急电,在身周舞了一圈,只听“当当当当”一连串声音不绝于耳,射过来的箭尽数被她斩成两截,纷纷跌落在地上。然而就在她剑势未收之时,却有一把箭从她身侧飞来,冲着她身前的少年而来!
那把箭来势汹汹,几乎是眨眼间,便要刺进少年的后心。这时她的剑已经来不及了,白衣人却松开缰绳,单手握住了那箭的箭身,随后向后一掷,将那箭扔了回去。
那箭比起来时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分,甚至在空中划出了残影。身后追兵暗道不妙,正想躲避时,却见那箭在半空掉了下来,正好扎进了最前面一人的脚边。
那人勒住马,跳下马一看,只见那箭深深没入土中,只留下一点箭尾还在外面轻轻晃动。倘若偏上一分,这箭恐怕就要落到他身上,非死即伤。
他想把箭拔出来,却发现那箭宛如扎根般纹丝不动。他心中骇然,却知道那人已经是手下留情,否则单凭这一箭,便可以取走好几人的性命。
有这样的人物护住那个少年,自己能否把他抓回来?他心中担忧,又想起自己手下有几百号人,同时还有其他同僚也在追捕他,便放下心来,跳上马道:“继续追!我们那么多人,还怕她不成!活捉住那小孩,荣华富贵、升官发财不在话下!”身后众人齐声应和,又继续往前追去。
刚刚那一箭只是阻挡了追兵片刻,很快他们又追了上来。
策马疾驰间白衣人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额头,发觉他额头格外滚烫,烧得厉害。她的马不过是随便买的一匹马,论足力,自然是远远比不上追兵们的好马,加之这马上还有两个人,现在它已经略显疲态了。
她四处张望,只见路边正有一大片树林,地上枯枝残叶众多,碎石嶙峋,人进去必定会行动受阻。
她抱起少年,飞身下马,在马臀上重重一拍,那马便沿着路继续向前奔去,而她抱着少年,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追兵在树林前纷纷勒马,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为首之人阴沉着脸,沉默了片刻,道:“你几人,随我进去,其他人在树林外边守着,不可放过任何一人!”
说罢他翻身下马,抽出刀,走进树林中。他身后几个人也跟着进去,其他人便分散开来,将树林团团围住。
然而白衣人却没有从林中出来,她估摸着追兵暂时被她甩在身后,便抱着少年跳上树顶。这林间却紧挨着一座山峰,她便向那山飞奔而去,轻轻一跃,就跳上了半山腰。
这时追兵还在树林里打转,决计想不到她已经离开了。她找了一会,在山中找到了一个破败的小屋,里面堆满了灰,墙上结满了蜘蛛网。
她将少年放在一边,简单清扫了一下,让他平躺在草席之上,检查他的伤势。
他身上的伤非常之多,又没有处理过,有些已经开始溃烂了,加之他时刻在提心吊胆地躲人,没有好好休息过,精神和身体状态都已经岌岌可危,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撑不过两天。
白衣人从背囊中拿出伤药,清理过他的伤口,便敷上药。他烧得昏昏沉沉,上药时也没有反应,只是在白衣人给他上完药后,忽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低声道:“——爹!娘!不要……不要走……”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隐隐带了些哭腔。
白衣人端详了他片刻,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抱住她的手,依偎地蹭了蹭,将脸埋进她的掌心。他的年龄确实非常小,脸还不过巴掌大,这一埋,便将他的脸都挡住了。她另外一只手抚了抚他乱糟糟、打结的头发,就让他抱着,也不动了。
过了一会,她动了动手,想将手抽出来,少年却死死抱着她的手,嗓音因为高温烧得沙哑,却还是道:“别走……别丢下我……”他虽然还在昏迷中,这力道却不小,若是强行抽出来,恐怕会伤到他。
白衣人无法,只能让他抱着,自己坐在他身边。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因为药物发作而渐渐放松了力道,让她抽出手来。
两人在山中就这样过了几天,少年偶尔醒来一次,白衣人便端来药碗,让他服下。喝完之后,他便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尽管他身上伤势仍然严重,然而醒来时一眼就能看到的人影、睡梦中隐隐察觉到的陪伴,却令他前所未有的安心,终于能好好地睡上一觉。
终于有一天少年睁开眼,发现窗外夕阳渐沉,自己身边却空无一人,连带着屋子里也空空如也。
他心中一紧,连忙翻身起来。这一动扯上了他浑身的伤,疼得他立刻滚到地上,他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咬牙爬了起来,踉跄地走出屋外。
只见这个小屋在一座山之上,视线所及之处,只有无尽的树林和山峰,还有不时飞过的鸟儿,却没有人影。
他强撑着在门口走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心中失落,面上却不显,只是扶着墙慢慢走回去,忽然听到上面有人道:“你醒了?”
他猛然抬头,只见小屋上坐着一个白衣人,她盘膝坐着,膝上放了一柄长剑,正低头向他看来。
他怔怔地望着她,一时间大喜大悲,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