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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亲手送你见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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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追着闪电劈下来,每一次炸响都像抽打在脊背上的鞭子。

铁汉王突然拍腿大笑,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眼角的皱纹里积着经年未落的泪光:“那老子倒要尝尝,这提心吊胆的滋味就酒,可比得上北疆的羊腿!”

“风险向来与机遇共生。”白一一挑眉,指尖轻敲桌上那对齿轮,金属相击声清脆如刀剑交鸣,“运作得当,未必是件坏事…齿轮咬合可还顺畅?”

“嘿!”铁汉王突然瞪圆了眼睛,抓起齿轮在掌心掂了掂,“搁二十年前,这精铁物件可是西军专属!当年夏老将军连破六城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齿轮在油灯下转出冷光,“不过丫头,你打哪儿认得这些军械门道?”

雷声在屋顶翻滚,像千百匹战马踏过。

白一一低头啜了口茶,热气模糊了她瞬间紧绷的下颌:“幼时常见大伯摆弄些农具罢了。”茶碗放下的脆响中,她忽然抬眸直视对方,“我说过,只做农具谋生——其他事,与我无关。”

“铛!”

一件铁器砸在桌上,指虎四根尖刺泛着幽蓝的光,握柄暗藏的小刃如毒蛇信子。白一一指尖刚触到金属的冰凉,浑身血液便轰然沸腾——指孔竟是按女子手型所铸!

“这也是农具?”铁汉王抱臂冷笑,阴影中他的身形陡然如山岳压顶。

白一一将指虎套进右手,空挥时刃光划出银弧:“这是‘被狼盯上时,能撕下它一块肉’的农具。”

桌上昏暗的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

铁汉王“铮”地拔出匕首,刀尖抵住白一一咽喉前三寸。雷光闪过时,刀刃映出她骤然收缩的瞳孔:“若让老子发现你是西夏细作——”

“噌!”

匕首擦着她耳畔钉入墙柱,一缕断发缓缓飘落。

“…我亲手送你见阎王。”

白一一捻起那缕发丝,突然笑得眉眼弯弯:“祖上三代刨地的,最远只到过县城。”她将炭笔往图纸上一拍,“等你探子回报便知。前事莫问,来事可期——就像我从不问你,一个军匠如何脱的籍。”

铁汉王抚向腰间布偶的手猛然僵住。

“现在,”白一一的炭笔在脱粒机图纸上重重一圈,“把这铁丝错落钉在我带来的木条上…”

“这铁刺猬真能打谷?”铁汉王狐疑地戳了戳图纸。

“请注意你的用词。”白一一的炭笔在他手指位置轻敲了敲,“这叫‘脱粒神器’——转起来像姑娘篦头发,谷粒麦粒簌簌往下掉,比连枷至少快五倍。”她忽然眯起眼,嘴角勾起,“还是说…你想造投石机?……”

雷声碾过屋顶,震得满室铁器嗡嗡共鸣……

“婶子,该回了。”白一一刚迈进门槛半只脚,就撞见王氏手忙脚乱地将一个粗布包袱往背篓深处塞。那包袱露出一角靛蓝,在灰扑扑的背篓里格外扎眼。

“都…都置办妥了?”王氏指尖绞着衣角,耳根红得像染了晚霞。

“车马上装好,”白一一眼睛弯成月牙,“我再去瞧一眼。”说着轻巧地收回脚,转身时衣角扬起一阵风,眨眼就没了踪影。

细雨如烟,老黄头的牛车载着满当当的货物吱呀呀晃到村口时,暮色又深了几分。这场连绵的雨将每家每户都困成了孤岛,沿途此起彼伏的连枷声、咒骂声混着叹息,在雨幕中织成一张沉郁的网。

“哐当——”

陈阿奶扔下连枷的声音格外清脆,一个箭步冲进雨里,利落地抱起铁皮车轮就往屋里搬。

待堂屋门闩落下,白一一才指着地上那个铁家伙压低嗓音:“铁汉王新做的宝贝,先悄悄试试。”说着摸了摸鼻尖,“暂时别往外说。”

“桂香,把门闩死。”陈阿奶一个眼神,王氏立即会意。老人又虎着脸对两个小的竖起食指:“谁要是说漏嘴——”她故意拖长声调,“往后就顿顿吃我做的野菜团!”

两个小脑袋立刻摇成拨浪鼓,四只小手齐齐捂住嘴巴,只余两双亮晶晶的眼睛眨呀眨。

“吱呀——”

脱粒机芯转动的刹那,湿漉漉的谷粒如烟花般迸溅。白一一手中的谷穗转眼只剩光杆,惊得满屋人张大了嘴。

“天老爷!”陈阿奶粗糙的手掌微微发颤,掌纹里还嵌着泥垢,“让老婆子也开开荤!”她一把夺过白一一手中的谷穗。

“阿奶当心手——”

“噌!”

陈阿奶一脚踏上踏板,身形如扎马步般稳若磐石,铁刺轮瞬间化作银光。谷穗刚沾边,金黄的谷粒便簌簌迸溅。铁牛躲闪不及,被溅了满脸谷子,却笑得见牙不见眼:“阿奶!该我啦!”

“小兔崽子!等老娘稀罕够了!”陈阿奶一个肘格挡开铁牛,脚下却精准控住力道,铁刺轮转速分毫不减。谷粒如雨点般噼里啪啦砸向地面。

“等装上外壳就不会这么乱了——”

“要啥外壳!这是天上神仙用的物件掉到了凡间!”陈阿奶踩着踏板像踩着风火轮,眼角的细纹又深了些,弯着嘴角道,“庄稼人能摸着这宝贝,祖宗坟头都要冒青烟!……”

“铁牛,撑伞来闩门。”

白一一和王氏合力抬起那伤痕累累的铁皮车轮,雨水顺着轮毂的凹坑汇聚成细流,滴滴答答砸在泥地上。她缩了缩脖子,心虚地把身上的蓑衣往车轮上扯了扯,心里既懊恼又莫名期待——不知那冰山脸瞧见这“饱经风霜”的杰作时,会摆出什么表情。

村里的土路她白日里尚且走不顺,更别说这黑灯瞎火的雨夜。深一脚浅一脚,接连踩进几个水坑,车轮在手里越来越沉,等终于跌跌撞撞摸到淑婶子家门口时,她浑身已经湿透了半边。

当那淋了雨、又被铁汉王家那只凶悍芦花鸡啄得坑坑洼洼的车轮,终于出现在沈思禾的工作台上时——

“你……”

木凿悬在半空,沈思禾的手指微微收紧。那张常年无波的脸罕见地变了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指尖抚在在啄痕上顿住。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白一一——斗笠下的发丝湿漉漉地黏在颊边,雨水顺着下巴尖儿往下淌,衣摆和裤脚糊满泥浆,唯有一双眼睛在昏灯下亮得惊人,像夜雨里未熄的炭火。

“虽然我很想解释我不是故意的……”白一一摸了摸鼻子,声音越说越小,“但伤害已经造成,我再解释也是苍白无力。”

她心里委屈得要命。伤是铁汉王家那只疯鸡啄的,木器她也是付了钱的,怎么现在反倒像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女,正接受道德审判?

“如果……你有办法修补,那最好不过。”她忽然拔高音量,故作轻松地摆摆手,“没有也没关系!铁汉王说了,这车轮结实着呢,横竖不影响使用——”

“以后莫再如此。”

他的声音依旧冷硬,却莫名透着一丝……温度?

“啊?”白一一瞪圆了眼。

就这?她原以为这男人少不得要给她上一堂“万物有灵”的哲学课,再附赠几句“暴殄天物”的谴责,谁知竟这么轻描淡写揭过了?

嘴上却不肯服软:“那我可不敢保证!铁汉王家那只芦花鸡好像对你的手艺情有独钟,下回指不定又发什么疯——”

“我去取。”他截断她的话,修长的手指抚过轮毂上的伤痕,“你不必送来。”

“……啊?”

所以,他方才那句“莫再如此”,指的是……以后他来搬?

白一一腾地耳根一热,心道回旋镖这么快就扎自己身上了?不知道这回是不是轮到对方看自己像只水煮大虾。她匆忙别开视线,胡乱扯开话题:“早知你能补,我和婶子也不必费这牛劲把它扛进城了……”

沈思禾垂眸,指尖轻轻摩挲过一道深刻的啄痕,淡淡道:“早知我能补,它又岂止这些伤。”

白一一心口一噎。

这话……她竟无法反驳。

“房子造好了。”

他突然俯身,从桌下取出两件木器。白一一眸子一亮。她先前的图纸上只粗略画出“木板挖洞、四角留脚、可以叠放”,可眼前鸡蛋托的成品远比想象中精巧——边缘的卡槽严丝合缝,中间底部三足支撑防止塌陷,连每个凹槽的弧度都经过精心打磨。

而旁边那方木食盒更让她呼吸一滞。抽拉式的盒盖上,白鹭振翅欲飞的姿态栩栩如生,每根羽毛都泛着木纹特有的光泽。那朵伴生的莲花更是精妙,连花瓣上欲坠未坠的水珠都雕了出来,在烛光下仿佛真的会滚动。

“这手艺……”她喉头动了动。

“余下的,后日与车一同送去。”沈思禾对她的彩虹屁置若罔闻,重新拿起木凿,沙沙的雕刻声在雨夜里格外清晰,像在无声地下逐客令。

“走这边。”王氏略带凉意的手掌轻轻托住白一一的手肘,带着她绕过一处泛着水光的泥洼。雨水在两人交叠的衣袖间汇成细流,“这条道多绕百十步,但胜在平整。”

雨幕如织,夜色浓得化不开。白一一眯起眼,只能望见远处几点昏黄的烛光,在雨水中晕成毛茸茸的光团。她索性放弃辨认方向,任由王氏牵引着前行。妇人粗糙的掌心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像是黑夜里唯一的路标。

穿过密林时,潮湿的树影突然裹挟来异样的气息。两人不约而同地顿住脚步——

人声已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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