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雷米。”西里斯的回答斩钉截铁。
本来几乎都要把雷米这个人忘掉了,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家伙。
听西里斯说了之后,谢知才知道原来谢尔蒂安在位时,雷米就已经在皇宫里了,只不过那时雷米只是一个四星法师,而他的师父勃兰特才是大魔法师。
勃兰特少说活了有五六百年了,虽是恶魔一族,在谢知的记忆中却一直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也是恶魔中少见的和平派,是促成恶魔之国与阿兰德尔帝国统一的关键人物。
在十几年前,勃兰特逝世,雷米刚刚成年便通过了五星法师的认证,于是便被皇家魔法协会推举为新的皇家大魔法师。
……
舞会结束后,长夜节第二日,雷米从恶魔之国回来了,向执政官汇报说使臣案的凶手已经被魔王凯厄斯判处死刑,现在脑袋恐怕都风干了。
谢知不明白为什么西里斯明明知道雷米有问题还要假装不知,也许是想留着他看看后续能搞出什么动静来?
不过这次,西里斯的确雷厉风行,回去后便对隆金子爵提出搜查,子爵这些年顺风顺水,完全不设防,罪证一应俱全。
由此,隆金子爵的赌场被查封、拆除,并且将在原址上重建恤孤院。
除此之外,执政官还从政府预算中拨款增设了生活老师和文化课教师,并且设立了一个临时的专案组,直接负责预算的拨款和去向,定期核查孤儿户籍与物资发放是否落实。
长夜节第三日,执政官下令将所有涉事人员逮捕起来,待人认罪画押后,不但要剥夺爵位,还要罚没财产充作孤儿基金。
为了防止处理过程中官官相护,执政官鼓励官员互相检举,有罪者检举其他人的罪行可以戴罪立功,减少量刑。
此举一出,的确是个好法子,大把大把的人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将不见天日的案件都翻了出来,简直就像是顺着一只老鼠找到一个巨大的老鼠窝,又或者说像是拽住毛衣的一个线头扯出来无穷无尽的线,总之,监察署为此忙得没日没夜。
长夜节第四日,十七辆囚车碾过鹅卵石街道的声响惊醒了半个帝都。
长夜节的第五天,上城区灯火通明的不再是宴会上的烛光,而是皇家近卫军的火把,而牢狱已经人满为患。
长夜节的第六日,日落时分,最后一支流放队伍在暮色中离开了帝都的城门。人们都说,万幸,这一次执政官没有再杀人了,否则恐怕宫道都要被血重洗一遍。
长夜节的最后一天,议政厅里,例行朝会上,西里斯将镇长给的证据呈出,经历过这些日子的天翻地覆,中央官员似乎也意识到眼前的这个执政官不再是三十年前那个年幼好拿捏的继任者,具是眼观鼻鼻观心地,都不愿意当第一个作声的。
“你们都是先帝留下的肱骨之臣,这些年来,我并非没有发现一丝端倪,我本来不想动你们各位。”西里斯一只手在桌子上点着,缓缓开口,出乎众人意料,他的语气中怒意似乎并不多,反而是失望和遗憾更多。
“你们中的很多人,甚至是陪先帝一起打过江山的,那时我们一穷二白,连武器都是从敌人那里收缴来的,一开始我们没有军饷,百姓给我们送来稀粥和黑面包,冬天大雪封山的时候,我们住在百姓家中,他们把唯一的棉被拿给我们。”
“我们走过很长的路,从先帝出身的那个叫阿兰德尔郡的西北部边疆一步步走来,你们不是没有见过炮火下的农田,一颗粮食也种不出来,你们不是没有听过父母战死留下的孤儿的哭泣声。”
“你们中的很多人就是农民甚至是奴隶出身,有人的父母是被主人活活打死的,有人的兄弟姐妹是灾年被饿死的,你们加入谢尔蒂安的队伍时,每一个都满怀对权贵阶级的深仇大恨。”
“阿兰德尔建国的次日,先帝在金色大厅册封了十几位元帅和将军,任命了几十名中央大臣,正是眼前的诸位。你们那时跪在他面前,右手放在左胸心脏的位置上,对他发誓说——为了我们的理想,为了他所说的,创造一个没有不公和剥削的幸福世界,可以牺牲一切。”
“这些,都是假的,还是你们都忘了?”
他的语调不高,语速也不快,虽然是在指责、质问,脸上却挂着淡淡的嘲讽,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认命。他只是将积攒了三十年的想说的话终于一股脑倒了出来。
他不指望两句话就能让这些人痛哭流涕地悔过,他也知道,这些人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纸醉金迷中腐朽了,就像这个帝国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可是执政官大人,您说的那个人已经去了,我们都清楚,没有了那个人,谁都不可能做得像他一样好。他出现以前几千年来,奥林大陆一直都是这样,充斥着奴役和压榨,瘟疫与饥荒,这就是历史的主题。”一个年轻的大臣不卑不亢地回怼道。
他的话那么犀利,脸上却藏不住对执政官的畏惧,说完了,没看到执政官暴怒,他鼓起勇气继续说:“我们不会否认,他创造了奇迹,虽然我没有出生在他的时代,但我读过历史书。在我看来,他就像是……神明,真正的神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个帝国的一切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他勤政敬业,几乎可以一连几天不休息,不贪恋享受,也不好女色。”
年轻官员正了正神色:“这固然是千古明君,可是诸位,这样的人几百年,几千年里出一个就很难得了,试问,谁做得到像这样?执政官大人也做不到,所以,您怎么能把责任全推到我们身上呢?”
西里斯靠在椅背上,灰色的眼眸依旧晦暗,他沉默了良久,开口道:“你说得对。”
他的反应让所有人都很意外,其他大臣有的小心翼翼抬起头看了看他,迅速地又低了下去,议政厅里顿时静得掉落一根针都清晰可闻。
这时,终于出现一个人打破了这可不的寂静,崔斯坦站了起来:“死人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三十年了,一遍遍地说,有意思吗?他已经死了,我们还活着,还要把这个国家、这辆载着无数人的巨大火车开下去。”
他摊开右手,身侧的秘书马上递上去厚厚的几只文件盒,“我愿意主动交出我这里所有关于中央官员贪污腐败、滥用职权、懒政不作为等一系列问题的证据。”
男人这话一出,议政厅里十几名大臣都惊恐极了,看着崔斯坦那如常的神情,完全猜不到他的目的是什么。
“崔斯坦大人。”有人咬牙切齿地问,“既然您如此对我们,那我也直说了,大家伙是一条船上的,您这样陷我们于不义,难道以为我们就没有您的把柄吗?”
西里斯一拍桌子道:“别急,谁都不会落下的,一个一个处理。”
“这不公平!”
“崔斯坦主动招认,并且拿出证据检举他人,可以戴罪立功,如果你们不服,那就也拿别人的证据来换。”
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下令康斯坦丁作为钦差大臣,亲自前去卡纳塞尔镇,处理所有牵扯进此案的大小贵族官员。
长夜节整整七日七夜,帝都没有一日安宁,一切迅速地发酵、爆炸,之后又尘埃落定。
……
一个多月之后,听说恤孤院的重建工作已经有起色了,谢知总觉得不放心,决定亲自去看看。
那日恰逢阳光不错,前几日的积雪都融了不少,恤孤院只有三层高,预计用一年的时间彻底盖起来,因此把孤儿们都安置在不远处的几间临时搭建的木屋里。
管理老师笑着前来迎接,并且向他一一介绍起来:“我们现在有一百五十六个孩子,配了三个生活老师,一个语文老师,一个算术老师,和一个艺术老师。”
谢知点点头,临时木屋里的环境算不上特别好,但至少干净宽敞又明亮,打眼一瞧,起码的生活用具也一应俱全。
他说:“我想看看孩子们。”
“当然,孩子们现在在上手工课,来看吧。”管理老师将他领入教室。
教室里,每个孩子的桌子上都放着一些彩色卡纸,艺术老师正在教他们做贺卡,谢知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在做得最漂亮的一个女孩的桌前驻足观看。
女孩在柠檬黄的卡纸上花了几束百合花,涂上了浅蓝色,还画了一个人物,她很有绘画天赋,在别的孩子还在画火柴人的时候,女孩画的人物已经有鼻子有眼了。
“你画得真好看。”
琳达一抬头,面前的大人半蹲了下来,带着温柔的笑意望着她。
“你……”琳达惊呆了,“你是给我豆饼的大哥哥?”
谢知点点头:“你还记得我呀?”
女孩用力点点头,乖巧极了。
谢知抬手想摸摸她的脑袋,又收住了手,他害怕自己这样的举动让女孩以为随便什么男性都可以摸她,他希望女孩能保护好自己。
他侧身,让管理老师先去别的地方忙,自己有话单独跟孩子们说,管理老师似乎有点不放心,但还是离开了。
看到那人离开教室了,谢知才问道:“在这里怎么样?吃的好吗?开不开心?有没有人欺负你们。”
琳达笑得眉眼弯弯,倒豆子般一股脑说了很多话:“我现在每天都有豆饼吃,有牛奶喝,一周能吃上一次肉!我还可以和我的两个好朋友一起生活,一起读书认字。”
谢知轻声道:“那就好。”
“老师说,我们这些大孩子,每周可以做户外劳动,挣一点零花钱,我很勤快,找了一个送信的工作,每周日早上去送信,一些小的包裹我也可以送。”
谢知问:“这个工作累不累?太累了的话就算了吧,你还小,长身体要紧。”
女孩立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累的,我想攒一点钱。”
“攒钱做什么?”谢知纳闷。
琳达把手里的贺卡拿起来给他看:“我也想寄一封信。”
“你想寄到哪里呢?”
“嗯……”琳达趴在桌子上,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那个人的名字,老师不让我说。”
谢知用一只手挡在嘴边,悄声说:“老师不在,你偷偷告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