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要逃。

他当然有他自己的骄傲，作为名捕的骄傲，作为绣花大盗的骄傲。

他不得不逃，他还想活着，就算不能活着，也不想痛苦的、毫无尊严的死。

他判断正确了，成功了也失败了，现在不得不支付代价了。

夜风清爽，星辰漫天。

【副本—绣花大盗】已通关！

今夜发生了太多事。

蛇王的小楼依旧悄然无声，只有一股血腥气在向外弥漫。

可为何没有任何声音，难道蛇王已经遇害？还是绣花大盗已经死了？

陆小凤心头一紧，一跃而上，跳到了窗台。

然后他不动了。

他石像般停滞在原地。

三个瞎子还在下面。

他们当然什么也看不到，他们只能感知到陆小凤的动向，疑惑他在做什么。

而出于对陆小凤的信任，他们依旧屏息凝神，等待着“绣花大盗”的声音。

绣花大盗显然不会再出现了。

蛇王依旧形容枯槁，苍白的脸，瘦削的身躯，缠绵病榻多年，游魂般活在世间。

此刻，一种浓重的悲痛，已经超过了躯体的苦痛，令他感觉十分悲哀。

“对不起。”她语速很慢的道歉。

此刻，她身上有种奇异的、很难出现在她身上的温文尔雅。以至于她有些像另外一些人，像这些人的结合体。

“把你的屋子弄脏了，但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

她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她的剑。一双没受过苦似的眼睛，微笑的表情，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古梁温显然也没有要听蛇王回答的意思。道歉只是习惯，她现在脑子里已经失去了为他人着想、担心他人、关爱他人的概念，这些全被另一种东西代替了。

各种想法与信息寄生虫一样钻进了大脑。

撕扯思维，控制肢体，操纵心脏的跳动，思绪分裂过多导致有些头痛，头痛了也得接着微笑，这也是习惯。

头痛的人怎么会不暴戾呢？

被大量糟糕的、影响到现实思维的信息所淹没，和精神污染没有区别。许多时候想活的轻松就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现在有人非要把她的眼睛扒开，让她用耳朵去细细的听，让她承认自己的懦弱，怎么会不使她戾气丛生？

【石观音】淡漠道:“他当然不会介意，你对他有恩，如果你需要，他可以说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做的。”

【公孙兰】温柔道:“是现在自杀，还是过一会儿等陆小凤来了再自杀？”

【原随云】温文尔雅道:“你的弱点很明显，下次再有这种事，还是会被逼迫到自杀来回档。古姑娘，想好以后怎么做了吗。”

【石观音】道:“你似乎已经很久没死过，想赌一把，如果赌输了会把一切都毁掉吧。”

【律香川】道:“不回档，现在去接收‘我们’留下来的东西也很简单，你学东西向来都很快，既然已有打算，那就要做到最好了。”

她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剑。

【律香川】道:“其实在我们之中你最欣赏石观音，但是论把控人心、操纵江湖的能力，你认为所有人都不如老伯。”

【原随云】轻叹:“毕竟没有人愿意一直活在威慑与恐惧之中，用这种方式来操纵他人，必遭到反抗，但‘敬爱’‘却可以让人们心甘情愿被驱使。家国大义、爱恨情仇……什么最能让人心甘情愿赴死你很清楚，毕竟你也是它的奴隶，不是吗？”

【石观音】道:“你已经见了老伯在江湖的声望如何，而你比他更年轻、武功比他更高，完全可以做的更好。现在做的就很不错。”

【原随云】道:“你在大漠、南海、江南都颇有声望，如日中天，许多人都期待着，如何不能使他们满足。”

【公孙兰】道:“就算你不想成为老伯，也该知道他已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你更不想成为我们，现在也做不了你自己了。”

【上官飞燕】轻快的说，“你的朋友这么多，有谁真正了解你？他们只需要知道他们该知道的那一面就够了，完美何尝不是一种精神分裂。”

【石观音】道:“白玉京似乎有什么隐藏的身份，楚留香师门神秘，只有陆小凤对你很坦诚，不过都没有用。”

“你们闭嘴。”她有点头痛的说。

蛇王看她的眼神更怜悯与痛苦。

【石观音】道:“做出这种事后你都能得到善意的理解，他们只会体谅你，你做的真不错。”

【金九龄】竟然也出现了，摇着扇子微笑，踩在自己的血上，“你的痛苦好像没有因为给别人带来痛苦而减少。”

【上官飞燕】道:“唉，陆小凤来啦，他已经不动很久了，猜猜看他在想什么？”

【公孙兰】噗嗤一笑，“你发现了吧，你是不是也不想再看见他了？你喜欢谁？”

“英俊少男。”她回答。

【上官飞燕】道:“难道他们还不够英俊吗？”

“英俊，但显然不是少男。”她回答。

连幻觉里的人听了都:“……”

“陆小凤。”她没有回头。

而窗台上的陆小凤从浓重的夜里，披着漫天星光走来，他确实十分英俊。

他的表情很冷静，还是微笑着，镇静的好像没有闻到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好像地上没有破碎的组织。好像他还在马车里，只是在抬头看她一样，他看她的眼睛一直都像在看星星。

“对不起。”她谦和道，“我现在头有些痛，你离我远点，我控制不了自己。”

他好像没听见一样。

他没问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只是慢慢走过来，微笑答:“我还有其它证据，金九龄是绣花大盗的证据。”

【上官飞燕】轻笑，“他哪来的证据？金九龄是很谨慎的人，他只是想安抚你。其实没有这种必要，就算洗不清，天底下谁又能抓住你？”

【原随云】道:“你的朋友会尽力为你洗刷冤屈，等真相大白后你得到的只会更多。”

【公孙兰】道:“是要自杀回档，还是接着向前？”

她的剑终于擦拭干净，但还是不太满意。唉，不满意又如何，人生总是有许多不满意的……

她的剑放在了自己脖子上，又开始想，要不还是对着心脏吧，她还没做过这种事。被逼迫到要自杀的地步，这种浓烈的屈辱和仇恨才是她暴怒的真正原因吧……

“温温！”

他的声音终于暴露出一些痛楚。而他的眼里也有了痛楚。

不知为何，感受到他的痛楚之后，她的内心诡异的好过了许多，都痛的都有点高兴了。

“没事的。”她终于开始安抚他，好像之前的她又回来了，微笑道，“我还是决定回档，下次我会做的更好的。”

“我好像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是不是让你失望了？但我不会改，不过等到下次再见你就会忘记了，我还是很好的我……”

陆小凤走近，她几乎下意识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很快复归自然，手也不再颤抖，平静道:“你再走近，我就要杀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