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缓慢平淡的度过，梨白在这座小岛度过一个夏，看过一个秋，冬天的时候，小岛的风景变得萧瑟。

在这个冬天，李小小遇到了这辈子最难过的一件事。

“她怀孕了。”穿着厚重棉服的女孩裹着风霜，眉眼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梨白从她死死端着水杯的手，泛着白的指尖，看出她的心情并不平静。雾气中李小小的脸白里透红，眼神茫然，她问：“这个家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对吗？”

王明垂着头，坐在李小小身边，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会的，小小，爸爸永远是你的爸爸呀。”梨白苍白地安慰道。

“不一样的。”李小小一双眼变得灰暗，那女人说着怀孕地时候，是多么得意呀，她和爸爸依偎在一起，他们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感受喜悦，她瞟过来的眼神，高高在上充满轻蔑，他们此刻才是一家人，而她，早已被排除在外，如果那个孩子生下来。

李小小放下杯子，手止不住地抖，痛苦地说道：“你说我该怎么办？梨白”

梨白握住她的手，说道：“一切都会好的，小小。”

“到时候你去我家算了，就多一口饭，我少吃些就是了！”王明力挺自己的朋友，急吼吼地说道。

李小小没有再回答，头发垂落下来在脸颊投下晦暗的色彩，她睁着眼，一滴泪也没有落下，像个木偶，已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灰白的脸，空洞的眼。

王明在旁边急得团团转，他努力说着笑，企图引起李小小的注意，“没事的小小，我永远在的，那个老巫婆怀了孩子又怎么样，我们小小成绩那么好，吊打他，一个小屁孩，谁也比不上你！”

梨白担忧地看着李小小，她的状态很不对，俨然已经到了心理崩溃的边缘，孩子只是个导火索，更深层次的郁结在心底，如果不疏导，她就毁了。她默默走了出去，心中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要帮助她。”梨白对着莫天青说道，她看着远处的李小小，语气坚定，眉眼认真。

“怎么帮？”

“你知道的，莫天青，我需要你的帮助。”梨白目光灼灼，像是黑夜里天际划过的流火。

“好吧，需要我怎么做？”莫天青答应了。

这是一处舒适静谧的地方，装饰极为简单，房间不大不小，恰到好处的私密性，随处可见的小摆件藏着主人的小巧思。梨白带着李小小走近这间屋子，她拉着她的手，引导着她坐下来，柔软的坐垫陷了下去，李小小敏感地坐直了身体，梨白拍拍她的手，鼓励道：“小小，今天我们就简单的聊一聊好吗？”

“聊什么？”李小小隐隐有些预感，她还是排斥的。

“很简单，把你交给我可以吗？”梨白耐心哄道。

李小小渐渐放松身子，将自己包裹在柔软的椅子上，她握着梨白的手，满是信任。

“小小，等会儿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好吗？相信我，我会让你好起来的，现在，你只需要静静听我的话。”梨白的声音柔和平静，像是能包容一切的。

李小小听见梨白说：“闭上眼睛，想象自己身体逐渐变得沉重，感受一下你的手，手心有一团火，让你的变得温热，慢慢地，你的腿开始沉沉的陷下去，你你试着抬抬腿，它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直到你抬不起来，你感觉你的身子逐渐轻盈，一切轻飘飘的，窗外有什么呢？有只鸟在叫是吗？你感到思绪停摆······那么，小小，告诉我，你的爸爸是个怎样的人？”

“到底行不行呀！”王明在庭院里来回走着，步伐急切，他问道：“莫天青，为什么你不去？”

“这件事只有梨白能做。”莫天青淡定地答道。

“她完全没有经验！小小是她的实验品吗？莫天青，你就是没收钱，所以不去，你就是个势利眼！”王明看着莫天青一副悠闲品茗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的也没错。”莫天青抿下一口茶，不慌不忙地回道。

“你你你。”王明被噎得说不出话，半响，他说：“我把我的零花钱攒了都给你成不成？”

“给梨白吧，如果你的朋友治好了，她功不可没。”

“给她？哈？你未免对她太过自信了吧。”王明坐了下来，拿起莫天青的茶，一饮而尽，然后嫌弃地说道：“真难喝。”

莫天青含着笑，拿起旁边的折扇，优雅地打开，说道：“当然，我很自信。”

“切。”王明喝了一口茶，苦得厉害，口里仍是发干，心中燥热难解，他巴巴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想起之前李小小陪他一起来这儿，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而自己隔着房门在那小小看不见的那头大喊大叫，尽情宣泄自己情绪的时候，小小一定很不安吧。

王明忽然安静了，他声音低落地说道：“一定是因为我，小小才会对治疗产生抵触吧。”

莫天青摇扇的手一顿，不明白王明莫名其妙的忧愁与自责是怎么回事，他敲了敲王明的脑袋，得到某人的怒视之后，慢悠悠地说道：“你没发现，在这之前，梨白就一直在治愈小小吗？在领悟人心方面，说不定，她比我还有天分些。”

王明不明白这话，但他从莫天青笃定的语气中，获得一些力量，他看了下时间，心里祈祷，小小从这间屋子出来的时候，心情能好一些。

梦的轨迹是小小内心深处埋葬的过去，她拉着梨白入了自己的梦，她笑着讲诉自己的爸爸，自己的妈妈，自己美满的家庭。

“爸爸时常会带着我去赶海，海边有好多很好看的贝壳，爸爸很厉害，总会抓到很多好吃的海鲜，我们会把我们得到的东西都装到妈妈手里的橙色的小桶里，妈妈说我是小泥猴，爸爸拍拍我的脑袋，我没站稳，跌倒在污泥里，爸爸哈哈大笑，我哇哇大哭，妈妈嗔怪地瞪了爸爸一眼，为了补偿我，妈妈去张婆婆的小卖部买了一根烤肠，然后说道：‘你爸爸不乖，没有烤肠，只有我们的小小有。’我心满意足地笑着，用缺了好几颗牙的嘴，卖力地咬着，看着爸爸在一旁眼巴巴的样子，我心里十分得意，故作大度的说道：‘我小人不计大人过，原谅你了。’爸爸妈妈被我这小大人的一番话逗得哈哈大笑，不知道是在笑我装作大人的样子，还是笑我说自己是小人，哈哈”

小小微笑着，表情放松又自在。

“他们很爱你。”

“嗯，爸爸妈妈都很爱我。”李小小自信地说道，只是，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似乎想到了什么，李小小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可是后来，他们不再爱我了。”

“为什么呢？小小，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没有原因，是我不乖，是我的错。”李小小的面容肉眼可见的阴下去，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微笑，苦涩地说道：“如果不是因为。”

她停了下来，皱着眉，眼球转动着，紧闭的眼皮剧烈抖动着，淌下一行泪，她抽噎着，低低哭泣。

梨白轻拍她的手，温柔地说道：“没事的，小小，在我这里你可以尽情地哭，但是听我说，我们哭一会儿，10分钟后，我们就停掉眼泪，我想，你能做到的对吗？你一直都是个很棒的孩子。现在你听我说，我数三个数，数到最后一个数的时候，你就擦干眼泪，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吗？”

梦里的眼泪泡泡像是深海的叹息，将她包裹，围绕的波浪像是母亲的拥抱，小小从一开始的嚎啕大哭，变成慢慢低下来的小声抽噎，最后她抹掉眼泪，情绪稳定后说道：“那天，我放学，拿着一百分的卷子，很高兴的打开门，发现我的妈妈和一个叔叔拥抱。爸爸和妈妈吵架了，吵得很厉害，最后妈妈被打倒在地上，我很害怕，躲在一边。第二天一睁眼后，我就没有再见到妈妈了。”

“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打开那扇门。”李小小淌着眼泪，说出了她深埋于心底的秘密。

她认为是自己打开那扇门，撞破了妈妈的秘密，导致爸爸和妈妈吵架，最后导致妈妈抛弃了她。

只是除了这件事，梨白暗叹，拍拍小小的手，继续问道：“小小，我想还有另外一件事在你内心深处，让你深受困扰对吗？”

“对的，妈妈离开后，爸爸一直郁郁寡欢，后来，我们逐渐习惯了没有妈妈的生活，我知道爸爸很爱我，我也知道他一直怪我，我希望爸爸快乐，后来他找了另外的阿姨。”

“另外的阿姨？”

“对，每天都是不同的。”

梨白明白了，这就是导致小小不想回家的原因，她认为是她让爸爸变成这样的，每天和不同的女人周旋玩乐，让这个单纯的小女孩收到很多冲击，她抵触那样不堪的家，矛盾又厌恶的心让她整个人变得扭曲厌世。她在海边遇见王明，准备“污染”她的海，于是她救起了他，成为他的朋友，引导他在合适的时间做不合适的事，包括发疯，王明是她的隐性的“叛逆与自我厌恶”的体现。

“在门口徘徊的，是害怕被治愈的李小小。”梨白肯定地说道，从她第一眼看到这个奇怪的少女起，她就发现，李小小在与王明的交往中，明显是个主导者，从朋友的角度，她希望莫天青能治好他朋友内心的病灶，但从李小小的角度，她却希望这个朋友能继续带她放飞自我，从而维持她在大众眼里柔弱腼腆的形象。

她听着门内王明放肆的大吼大叫，混着激昂的音乐，像是一头困兽白白耗费力气，想要打开门的手，颤抖彷徨，被梨白撞破后竖起的尖刺，少女莫名其妙的敌意，让梨白好奇，决意探究解惑。

“梨白，她让你想起谁呢？”

莫天青的询问犹在耳边，梨白清明的眼浮上看不清的雾，她看着仍在梦中循环往复的少女，定了定神，她想，她已经找到了梦境的线头，让她们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寻找新的解决办法。

一半的月亮借了太阳的光辉，柔和神秘，像是蒙上面纱的灵动少女，一半阴暗鬼魅，淌着圆坑凹凸不平，永不见天日，恰如人心分成两半，明暗交界线昏沉暧昧，流连于此的灵魂浑浑噩噩，迷雾中不知跨向的是天堂还是地狱。

李莲与初恋重逢，物是人非，她已嫁做人妇，还有一个优秀的女儿。人到中年，风花雪月不过是过眼云烟，她深知，与伴侣数着材米油盐过日子才是正经。只是不知哪儿来的风言风语，丈夫发现了这事，与她大吵大闹，刚开始她还能理直气壮地反驳，直到后来，旁人的指指点点和丈夫的冷漠与质疑，逐渐让她心生倦怠，恰逢初恋嘘寒问暖善解人意，最后，她决意离婚。没想到被女儿提前撞破，她后来才知道那天的事是丈夫刻意引导的，于是当天，他们彻底撕破脸，无所顾忌的吵了起来，李小小记忆里幸福的家从那天起摔了个粉碎，裂痕早就存在，父母刻意的隐瞒，让她一直活在营造的幸福中，父母的谎言在她面前碎裂，将她的世界割的血肉模糊。

“你觉得妈妈现在过的幸福吗？”

“会的，妈妈给我写过信，她说现在过的很好。”

“爸爸呢？”

“爸爸快有弟弟了，他也很快乐。”

“你呢？”

“我，我不知道。”李小小的心抽痛了一下，爸爸和妈妈都不属于她了呀。

“你想让爸爸妈妈都快乐吗？”

“想的。”

“爸爸妈妈也想你快乐呀。”

“是吗？”

“当然，小小，即使爸爸和妈妈拥有了自己各自的家庭，他们的心底也一定有一块位置为你而留。”

梨白不知道她有没有信这句话。

醒来过后的李小小拥抱了梨白，她们用彼此的温暖传递力量与鼓励。

“路是自己走的，我只是帮她疏通一下，该过怎样的人生，是她自己选的，小小很聪明，过去不应该困住她。”

“梨白你也很聪明。”莫天青一语双关地说道，“学了那么短时间，就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是吗？”梨白冷淡地回道，她的脸上扯开一个笑，很难看，和往常和煦似春风的笑容完全不同。

“是为什么呢？莫天青，你的目的？为什么是我？”

太阳西沉，屋内墙角斜方的光块逐渐变淡，昏暗笼罩这间屋子，冷白的脸像是青白玲珑的瓷器，不笑的脸沉静中透着幽魅，像是黑夜里绽放的冷昙。

莫天青将画着青竹的扇合拢，敲在掌心，清凌凌地说道：“我说过。”

“什么？”

“在你的潜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