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的军舰在东海的风车村靠岸时,奥洛正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六天前,他的血液治好了那个叫罗的男孩,但没能救活已经死去的柯拉松。这件事像块石头一样压在他胸口,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无法用细胞再生修复的“疼痛”。
“小鬼,发什么呆呢!”卡普的大手突然拍在奥洛背上,差点让他踉跄跌倒,“前面就是科尔波山,你的新家!”
奥洛抬头望去,一片茂密的森林沿着山坡向上延伸,在黄昏的光线中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绿色。林间隐约可见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蜿蜒通向山顶。
“家…”奥洛轻声重复这个陌生的词汇,紫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困惑。在海军实验室的六年里,他的"家"始终是那个三米见方的白色房间。
卡普似乎没注意到奥洛的迟疑,他大笑着扛起两个大包裹——里面装满了给达旦一家的补给品——迈开大步走上山路。奥洛默默跟上,他的脚步轻盈得不可思议,踩在枯叶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半山腰处,一座木质结构的大房子歪歪斜斜地矗立在空地中央,烟囱里冒着炊烟。还没等他们走近,一个暴躁的女声就从屋里传了出来:
"卡普!你又往我这里塞麻烦精!上次那个小混蛋已经够——"
门被猛地拉开,一个身材魁梧、脸上有疤的女人冲了出来,却在看到奥洛的瞬间刹住了话头。她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银发紫瞳的男孩:“这又是哪捡来的?”
“哈哈哈!达旦,这是奥洛!”卡普把包裹往地上一扔,顺手把奥洛推到前面,“从今天起他就是艾斯的哥哥了!”
“哥哥?”一个稚嫩但充满敌意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奥洛抬头,看见一个黑发雀斑的小男孩正蹲在屋檐上,手里攥着几块小石子。男孩约莫四岁左右,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不符合年龄的怒火。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需要什么哥哥!——男孩——显然就是艾斯——大喊着,同时用力扔出一块石子。
石子划破空气,精准地砸在奥洛额头上,顿时划出一道血痕。达旦倒吸一口冷气,卡普则皱起眉头:“艾斯!”
奥洛却没有躲闪,甚至没有眨眼。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艾斯,任由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更令人惊讶的是,那道伤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到十秒钟就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丝血迹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艾斯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石子掉在了地上。“你…你是什么怪物?”
“艾斯!怎么说话的!”达旦呵斥道,但她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瞟向奥洛已经完好如初的额头。
奥洛抬起手摸了摸曾经流血的地方,平静地回答:“PX-0,海军特殊人造兵器,代号…”
“停停停!”卡普急忙打断,“奥洛,你现在不是兵器了。你是人,是我的孙子,艾斯的哥哥。”他转向达旦,“具体的情况我晚点解释,总之这小子暂时交给你们了。”
达旦抱起双臂:“卡普,你知道我这里不是托儿所…”
“每月补给加倍。”卡普干脆地说。
“…至少留下来吃晚饭吧!”达旦的态度立刻软化了。
晚餐是一场混乱的闹剧。
艾斯拒绝坐在奥洛旁边,不断试图用叉子戳奥洛的手臂,而奥洛只是机械地进食,对艾斯的挑衅毫无反应。
达旦家族的土匪们好奇地围观这个银发男孩,窃窃私语着他奇特的发色和眼睛。
“他真的不觉得疼吗?”一个红鼻子土匪小声问同伴,“艾斯刚才用叉子扎了他三下,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奥洛的耳朵捕捉到了这句话,但他选择继续沉默。
疼痛?当然感觉得到。
但比起海军实验室那些测试,这点刺痛简直微不足道。
更让他困惑的是卡普说的话——“你是人”。六年来的每一天,他听到的都是"兵器"、"样本"、"实验体"…
“喂!怪物!”艾斯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吃完饭来打一架!我要证明我根本不需要什么哥哥!”
达旦拍桌而起:“艾斯!你再这样挑衅就给我去外面罚站!”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奥洛点了点头:“好。”
屋后的空地上,一群土匪围成了人墙。中央,四岁的艾斯摆出一个可笑的战斗姿势,而六岁的奥洛只是静静地站着,银发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准备好了吗?我要——哇啊!”
艾斯的冲锋还没完成,就被奥洛一个侧身闪过,自己绊倒在地上。土匪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闭嘴!”艾斯恼羞成怒地爬起来,再次冲向奥洛。这次奥洛没有躲闪,任由艾斯的小拳头打在自己胸口。
“你为什么不还手!”艾斯气喘吁吁地质问,他的拳头已经通红——奥洛的身体在接触瞬间本能地硬化了。
奥洛歪了歪头:“你希望我打你?”
“当…当然!这是决斗!”
“但你会受伤。”
“我才不怕受伤!”艾斯大喊,声音里突然带上了一丝哭腔,“我才不需要你的可怜!”
奥洛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男孩,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慢慢蹲下,平视着艾斯:“我不明白…什么是‘哥哥’。但如果你教我,我会学习。”
艾斯愣住了,举起的拳头僵在半空。月光下,两个男孩对视着,一个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一个眼中倒映着冰冷的星辰。
最终是艾斯先移开了视线。“…烦死了。”他嘟囔着转身跑向森林,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别管他,”达旦走过来拍了拍奥洛的肩膀,“那小子每天晚上都会自己回来睡觉的。来吧,我带你去你们的房间。”
所谓的房间其实就是阁楼上的一个狭小空间,铺着两张简陋的床垫。奥洛坐在属于自己的那张上,听着楼下卡普和达旦的交谈声。
“…世界政府知道你把他们的‘兵器’带出来吗?”达旦压低声音问。
“战国同意了,算是卖我个人情。”卡普的声音里少了平日的爽朗,“那孩子在实验室里关了六年,再这样下去会彻底失去人性的。”
“但他那些能力...真的安全吗?”
“哈哈哈!放心吧,奥洛不会伤害无辜的人。虽然他现在还不太懂感情,但慢慢会好的!”
奥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人性…感情…这些对他来说比最复杂的细胞重组公式还要难以理解。楼下传来卡普告别的声音,然后是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夜渐深,奥洛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床垫上,不需要睡眠的体质让他可以这样度过整个夜晚。凌晨时分,阁楼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艾斯蹑手蹑脚地爬了上来。
奥洛看着艾斯摸黑走到自己的床垫前,突然僵住了——借着月光,他能看到艾斯脸上未干的泪痕。
“看什么看!”艾斯恶狠狠地低声说,但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他。
奥洛没有回答。他躺下来,背对着艾斯,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和小床垫承受重量的吱嘎声。然后是…微弱的抽泣声。
奥洛转过身,看到艾斯蜷缩成一团,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肩膀的抖动暴露了他正在哭泣的事实。
“为什么哭?”奥洛问。
“要你管!”艾斯的声音闷在枕头里,“反正…反正没人真的在乎我…大家都说…说我不该出生…”
奥洛静静地听着,突然想起实验室里某个研究员说过的话:“这个人造兵器根本不该存在,是科学界的耻辱。”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奥洛轻声说。
艾斯的抽泣声停了。他慢慢转过头,在月光下与奥洛对视。“你…你爸妈也不要你吗?”
“我没有父母。他们说我是被制造出来的。”
艾斯坐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脸:“那…那卡普老头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
“他说…我是你哥哥。”
“哼!我才不需要…”艾斯习惯性地反驳,但语气已经没那么坚决了。他盯着奥洛看了很久,突然问:“白天那个…你的伤为什么好得那么快?”
“我的细胞可以快速再生。”
“那...你会死吗?”
这个问题让奥洛愣住了。死亡…在实验室里,研究员们经常讨论他的“使用寿命”,但从未当着他的面。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使用能力时体内那种被蚕食的感觉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他最终回答。
艾斯又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躺回去,背对着奥洛:“…睡觉吧,怪物哥哥。”
奥洛眨了眨眼。哥哥…这是艾斯第一次承认这个称呼,尽管加了个"怪物"前缀。他学着艾斯的样子躺下,闭上眼睛,虽然他知道自己不会睡着。
第二天清晨,奥洛听到楼下传来喧闹声。他下楼看到达旦正揪着一个红鼻子土匪的衣领怒吼:“什么叫艾斯不见了?他昨晚不是回来了吗?”
“是、是回来了!但今早我们发现他留了张字条说要离家出走…”
奥洛转身走出屋子,紫眸扫视着周围的森林。他的视觉经过改造,能看到普通人看不见的红外热源和微小的痕迹。一条新鲜的小脚印通向森林深处。
三分钟后,奥洛在一棵大橡树下找到了艾斯。男孩正试图爬树,但显然技术不佳,刚爬了两米就滑下来摔个屁墩儿。
“需要帮忙吗?”奥洛问。
艾斯吓得跳起来:“你、你怎么找到我的!”
“追踪痕迹。你想爬树?”
“不用你管!”艾斯倔强地转身又要爬,这次爬得高了点,却在接近第一个大树杈时脚下一滑——
一道银光闪过,奥洛瞬间出现在树下,稳稳接住了下落的艾斯。他的速度快到在空气中留下了残影,让几个追来的达旦家族成员目瞪口呆。
“哇啊!”艾斯惊叫一声,发现自己被奥洛抱在怀里,立刻挣扎起来,“放我下来!”
奥洛松开手,艾斯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你刚才怎么做到的?那么快…”
“肌肉组织可以瞬间爆发十倍于常人的力量。”奥洛平静地解释,伸出手想拉艾斯起来。
艾斯盯着那只手看了几秒,突然一巴掌拍开:“谁要你帮忙!我自己能行!”他爬起来就往森林深处跑。
奥洛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奇怪的"不适"——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拍红的手背,那里的皮肤已经开始自我修复。
“喂!”达旦走过来,粗鲁地揉了揉奥洛的银发,“别在意,那小子对所有人都这样。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就…”
“身世?”
达旦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赶紧转移话题:“总之,艾斯需要时间接受你。别太往心里去。”
奥洛点点头,虽然他不完全明白“往心里去”是什么意思。但当他望向艾斯消失的方向时,体内的监测系统显示他的心跳比平时快了7%。
那天晚上,艾斯又一次在深夜回到阁楼。这次他没有哭,但翻来覆去睡不着。奥洛静静地躺着,听到艾斯小声问:
“喂…怪物哥哥…”
“嗯?”
“如果…如果有人骂你不该出生…你会怎么办?”
奥洛思考了一会:“在实验室时,有研究员这样说。我折断了他们的三根肋骨。”
黑暗中,艾斯似乎笑了:“真的?”
“嗯。后来我被关了两周禁闭。”
“…活该。”艾斯翻了个身,“…不过听起来挺解气的。”
沉默蔓延开来。就在奥洛以为对话结束时,艾斯又开口了,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明天…能教我爬树吗?”
奥洛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好。”
阁楼的窗外,满月高悬。两个男孩——一个是被世界诅咒的孩子,一个是被人类制造的工具——在这片月光下,悄然系上了命运的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