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前一天夜晚,宿亭云把那张照片从相册里小心取了出来,带进自己的猫窝里枕着睡。
这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玄学记忆法,试图让照片给他托梦以达到恢复记忆的目的,但显然这张照片拒绝了他发起的交流申请。
第二天早上,鹤延问他和照片交流得如何了,宿亭云尴尬地从猫窝里飘了出来,恢复人形后在沙发上盘腿坐好,手指轻碰鼻尖,“它不太识相。”
鹤延忍着笑意去给他拿换的衣服,“那看来它很坏。”
宿亭云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到那扇门上,里面依旧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鹤延将大部分日用品都放在里面,除了他的衣服以外,这人偶尔也会进去拿一些用完的纸巾和垃圾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型仓库。
但小型仓库需要那么多符纸封印吗?
似是看出了宿亭云的好奇,小白跳到沙发上,先是冲着那扇门叫了两声,随后对着宿亭云拼命摇摇头,示意这个房间不能进去。
这时,鹤延也已经抱着衣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的基本上都是裤子,上衣则从阳台取来,都是这两天他新购入的。
在宿亭云挑选衣服之际,鹤延开口解释道:“那个房间设了一道入口,可直通鬼界,鬼魂误入会被吸引,从而进入轮回。”
鹤延话音刚落,就见沙发上坐着的宿亭云立刻抱紧小白,后者也十分配合,与宿亭云紧紧相拥,一鬼一狗神情可怜,瑟瑟发抖。
“小白啊——”宿亭云语重心长地对怀里的小白说,“那个房间我们绝对、绝对不能进去!”
小白听懂了,仰天“呜——”地一声作为回应。
鹤延:“……”
这一幕莫名让人很不爽。
于是等宿亭云吃过早餐,换上选好的衣服之后,鹤延将小白留在家里,冷漠无情地捏住那张狗脸,“你今天留着看家,再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我就送你去投胎。”
小白“呜”地一声,求助地看向宿亭云,然而后者抬头望天,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也不敢惹他呀”。
求助无门的小白用尽最后一丝尊严,朝着鹤延“汪汪汪”骂了一顿,收获了捉鬼师一个无所谓的冷眼。
家门合上,鹤延带着宿亭云下楼。
宿亭云跟在鹤延身侧,一路坐上副驾,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他们的高中,关于这堵墙的事情,鹤延告诉他的只有那么多,这人放弃了通过讲述而让宿亭云想起的办法,决意让宿亭云自己摸索。
对于鹤延的决定,宿亭云表示赞同,他也很乐意自己去探索,毕竟水鬼那件事,就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
只是鉴于那不是一段美妙的回忆,说出来反而会让鹤延感到内疚,因此宿亭云选择了隐瞒,他希望在鹤延看来,他所想起来的第一段记忆是美好的而不是难过的。
不同于对待那些海边照片时的反应,鹤延在看到这堵白墙的照片时,眼中的神情似乎是怀念和期待。
宿亭云猜测,这段记忆对于鹤延来说,应当具有非常意义。
车子缓缓停在目的地附近。
在下车之前,宿亭云双手捂着心口,在脑海里不断自我催眠——死脑子,快想起来,快想起来。
长达一分钟的心理建设结束后,宿亭云挺直了腰杆,信心十足地看向鹤延,“我们走吧!”
下了车,宿亭云的目光先是扫视一圈他们的周围,街道上的行人并不算很多,这个点似乎正是大课间,学校里放着广播体操的乐声。
他沿着街道慢慢走了一会儿,墙体大概是被重新粉刷过一遍,不复当初的模样,伸出墙外的绿枝更是一年不同于一年。
宿亭云实在找不到那堵墙的具体位置,只好可怜巴巴地看向身后的鹤延,希望能得到一个提示。而宿亭云也发现,鹤延好像总是在看着他,以至于他每一次望过去,他们的视线总会在半空中交汇。
不用宿亭云开口,鹤延就明白他想要问什么,于是引着宿亭云后退几步,停在那张照片拍摄的地点。
如宿亭云所料,实地与图片一样的平平无奇,他站在墙边用心感受了许久,却什么也没感受到。
“想不起来就算了。”鹤延,“我们还可以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可哪怕什么都想不起来,宿亭云也不想就这样离开,他向前一步,手掌轻轻贴近墙面,试图用爱感化这堵墙,让它告诉自己些什么。
很显然这是一堵冷漠无情的墙。
宿亭云垮了肩膀,认命放弃,然而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之际,墙后忽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引得他不由地停下了脚。
他抬眸朝墙上方看去,就见一名身穿校服的男生翻上了墙,利落地一跃而下,停在宿亭云的身后,那名男生见到鹤延,先是一愣,随后发现鹤延并非校内人员,便迅速跑开。
宿亭云怔在原地,一些模糊的记忆随之涌入脑海,他接连后退两步,仰着头看向刚才那个男生翻过的地方。
那道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又惊又喜地看向鹤延,在后者期待的目光下,开口道:“我想起来了!”
听到这确切的答案,鹤延也不由地紧张起来,手心冒了一层汗,他问:“你想起什么了?”
宿亭云握紧拳头,掷地有声说道:“我以前经常从这里翻墙出来买奶茶!”
“…………”
鹤延这下真有点绷不住要裂开了。
他挪开视线,接连深呼吸好几口气,安慰自己“能吃是福,能吃很好,宿亭云能吃说明宿亭云是个很有福气的人”,然后认命地去马路对面给宿亭云买了一杯杨枝甘露,并找个无人的角落,用黑火把奶茶烧给已经馋得不行的宿亭云。
等他们回到车上时,没心没肺的宿亭云正没心没肺地捧着他那杯杨枝甘露一边没心没肺地喝着,一边不时心满意足地微微眯起眼睛。
好气——
宿亭云喝了一口奶茶,余光瞥向身旁的鹤延,见后者气得说不出话来,心里不免一阵好笑。
待他将最后一口奶茶喝光,杯子与吸管化作轻烟随着涌入车里的微风一道散去。宿亭云侧过身去,用右手捧住鹤延的脸,稍加施力便使得鹤延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指腹轻抚上鹤延的左边脸颊,在那上面有一道很浅的伤口,八年时间过去,最初的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
宿亭云没说错,他确实常从那个地方翻墙出来买奶茶,而其中一次,他拎着奶茶回校的时候,在那堵墙遇见了正往外翻的鹤延。
那时候,鹤延大概16岁,脸上稚气未脱,眉眼间却带着挥之不去的与年纪相悖的阴沉,鹤延的脸上被划了一道约3厘米长的伤口,鲜血顺着脸颊流下,被其不甚在意地抹去。
这本来不关宿亭云的事,鹤延翻完出来,空出了翻墙的位置,就该换他翻进去了,可偏偏他突然心一软,拉住了鹤延的手腕,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创口贴,撕开后小心翼翼地贴在鹤延的伤口上。
宿亭云将这归咎于他刚好带了创口贴,刚好他“干坏事”被鹤延看见,刚好他又是学生会的人,躲避大课间翻墙出来买奶茶是学校明令禁止的事他却依旧要做,宿亭云心虚,所以拦下鹤延,用一张创口贴贿赂了对方。
当然,他成功了。
鹤延并没有告发他。
只是宿亭云没有看到的是,在他转过身去时,鹤延手指抚上脸颊贴着的创口贴,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深藏许久的爱意,在这一刻不加以任何掩饰地流露了出来。
八年后——
宿亭云的手指抚上鹤延那道早已愈合的伤口,柔声问他:“疼吗?”
鹤延用手圈住宿亭云的手腕,感受着掌心里冰冰凉凉的触感,捂也捂不热的温度,他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厉害。
下意识地,他侧过脸去,禁锢着宿亭云的手腕,在对方的掌心之中,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