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散了，溃败而逃。
艾丽娅庆幸于此，因为她很快感觉到自己变得昏沉。
力量是有代价的？
她暗自揣测，意识越发不清醒。
“殿下！殿下！”有人在呼喊，可那声音传来，艾丽娅只觉细如耳语。
好困啊……
她闭上眼，彻底坠入黑暗。
“叫不醒。”霍华德紧搂公主，伸手探着她的额头，“好多汗，高烧会要了她的命。”
“让她睡吧，人烧起来就会迷糊，殿下需要睡眠回复体力。”
尤利塞斯灌水清洗伤口，随手割开衣服，用这些布料扎紧，不由疼得抽吸一口冷气。
“接下来得找个安全的地方，是继续想办法出去？还是探索森林？”他说着，然后一瘸一拐地走来。
“你还能走？”霍华德皱眉。
“反正死不了。”尤利塞斯挪到公主身旁，把怀里水袋凑到她嘴边，水从嘴角溢出，但也有许多被吞咽进去。
他看着她，目光柔和，“我向陛下许过誓言，将尽我所有保护小公主，至死方休。”
霍华德也向凯瑟琳陛下许过同样的诺言，但他有他的理由，尤利塞斯又是为什么？
“陛下救过我的命。因为隐瞒这个，我差点被处死。”似乎是察觉到黑发骑士的困惑，尤利塞斯随意扯开内衬衣领，某种被束缚的白净柔软一晃而过，“你也是吧？”
褐发骑士盯着霍华德，眼睛里是早已清楚的坦然。
“长途跋涉最是疲惫，也最易露出破绽。有段时间，你身上总有血的味道。”
霍华德沉默不语。
尤利塞斯勉强勾起嘴角笑笑，“其实早就想坦白了，之前是习惯使然，殿下……又处在一个特殊时期。我懂我们都不好向殿下开口。只是，总归落到现在的局面，可能再也回不去王宫，继续隐瞒也没有意义。互相坦白点，接下来的路更好走。”
“好了。”她坐到地上，将方才被踢乱的火堆重新归拢，又塞入几根枯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群狼要逃跑，但今晚应该不会再来了。你先睡，我来守着公主和下半夜。天一亮我就叫醒你，你去附近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地方。”看来她决定先探索周边森林。
霍华德接受了安排，合眼入睡前，她出声说：“……陛下不止救过我，她还救赎过我。”
尤利塞斯默不作声地听着。
“你知道的我来自菲勒斯家族，在我们家，父亲需要一个继承人，母亲则希望有人能继承财产……我是被当作男孩养大的。虽然在我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可是……”
话说到这，她忽地止住，翻过身背对尤利塞斯，似乎睡着了。
火轻盈地跳跃，灰烟从它尖端升起，飞向夜空。尤利塞斯听着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转开视线，看向四周黑暗。
“被当作男孩啊……”她叹道，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多好啊，我却一直努力想被当作男孩。
……
进入旧日森林的第三天。
尤利塞斯和所说一样，天刚亮时便叫醒了霍华德，她们动作轻轻，没有吵醒公主。尤利塞斯用新打来的水为公主擦身，感觉到体温有所下降，在更换草药敷料时，还发现创口开始结痂，她心中宽慰不少。
可等到日上三竿，见到公主依旧紧闭的双眼，尤利塞斯忽然生出几分不妙。
“殿下。”她呼唤起对方的名字，“艾丽娅，洛维艾丽娅殿下，快醒醒，快醒醒啊……”
公主纹丝不动。
如若不是仍在呼吸，尤利塞斯都以为她早已死去。
高烧已退，伤口初愈，究竟是什么还在掠夺她的生命？
尤利塞斯起身，没有办法了，准备叫来霍华德一起看看。
殿下意识模糊生死垂危，她们必须要找到新的帮助，不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公主被死亡缓慢蚕食。
黑发骑士理应没有走很远，她是为了侦察周边环境和装水离开营地的。她们有定规则，就在尤利塞斯拿起剑准备用约定好的敲击声叫回对方时，霍华德从灌丛中走出，浑身沾满草叶和清晨露水。
“告诉我你找到了好消息。”尤利塞斯松了口气。
她留意到对方复杂的神情，又皱眉问：“怎么了？”
“我……”霍华德顿了顿，有些烦躁，“我在溪水边碰到了人，活生生的人，一个农家女。”
旧日森林里还有人？
尤利塞斯马上领悟到黑发骑士的烦躁来源。
联想旧日森林可怖的谣言，她们碰到的究竟是人，还是披人皮的魔鬼？
“她和你讲话了？”
“讲了。”
“人呢？”
“没有跟过来。”
霍华德在微弱的火堆旁坐下，将夹在腋下的枯枝丢进去，又把水袋递给尤利塞斯，最后才说：“当时我正在取水，听到一声呼唤，就见对岸的树荫下站着什么东西，瞪起眼睛看我。”
“最开始我以为是野兽，因为那家伙全身裹着熊皮，但后来她说话了，我才知道是个女人。她告诉我，她从前是农家女，嫁给庄稼汉不过一年，就被人丢进来森林里。一起丢进来的还有她的丈夫——因为村庄里丢了羊羔，村民怀疑是这家人干的好事，村民说她们是魔鬼，夜里会爬进圈栏啃食牲畜。”
“她怕我误会，于是掀开熊皮，里面是……赤裸的。她给我看她的脸和手，都是人的模样。”霍华德补充道，“红头发，棕眼睛，很纤细，像个孩子。”
尤利塞斯怀疑起来：“你没有把我们的事全说了吧，队长？”
“你当我是傻子？”霍华德不满地看过去，“我只说我们和她境遇差不多，一样被人追捕。”
“她信了？”
“她信了。”
霍华德：“听说有个孩子在高烧，她就邀请我们去她家里，里面有干净的水、食物，还有药膏。她说自己的母亲曾经是药剂师，她也会一些草药治疗的法子。她们有间房子，可能很破旧潦草，但终究是房子。”这或许会是一个安全的住处。
“听上去很好。”竟然有个药剂师。
“所以也像陷阱。”霍华德抓了抓腰间的剑柄，好像这样才能安心点，“我们才来几天，就碰上狼群差点死掉。这群人是怎么活下来的？疑点太多，我不相信她，让她走，警告说别逼我拔剑。于是她就告诉我要怎么找到那间房子，然后披上熊皮，走了。”
霍华德沉声道：“要我说，我们应该避开这个人。”
尤利塞斯抚摸公主的脸，感受到殿下还在呼吸，心中缓缓舒一口气。
她告诉霍华德：“殿下醒不过来。”
“高烧退了，伤口愈合，可还是醒不过来。我们俩都不会医术，治治小打小闹还好，碰上殿下的情况就束手无策了……我们需要冒险。”
霍华德闻言快步走来，手放在公主额头试探，眉头紧皱。
半响，尤利塞斯看见她放下手，妥协地叹息着。
“行吧。我去收拾东西。”她说。
尤利塞斯与她心情一致，所以勉强地勾勾嘴角，说道：“就让我们祝愿殿下是洛里里尼的天定君王吧。”
若是如此，艾丽娅殿下定会化险为夷。
因为她还未称王，命不该绝。
……
“她们要来了。”
“她们会来的。”寂静的塔内发出声声古怪嬉笑，披着熊皮的人低声自语，在原地急切踱步。
“会来的，会来的……”
“好久没见到了，是人，是人。”她咬着指甲，“还有饭，饭，美味的饭！”
有狼跟着她的喃喃自语发出嚎叫。
“闭嘴！穆尔特！”
那人忽地暴怒。
“都是你！都是你们！杀不死猎物，没有用处！”
她掀开身上熊皮扔到地面，这皮料落地化作一只高大棕熊，眼睛幽幽发着红光，朝缩在角落的狼群呲牙。
“吃了它们，吃了它们。我的好乖乖，吃了这些没用的废物。”她怂恿。
棕熊人立起来，一步一步朝狼走去。狼群也呲牙，可看不出一点威慑力，因为它们耳朵后靠，尾巴夹于后腿间，喉间挤出的反倒是呜咽，它们瑟瑟发抖。
塔内很快响起短促的哀嚎，过了一会儿，又慢慢传出瘆人的咀嚼声。一下又一下，好像在吞吃着某种多汁的血肉脆骨。
她抚摸着湿漉的熊皮毛发，不惧双手被染成猩红。
“好孩子。”她说，指尖点着棕熊同样湿漉的鼻头，“你要变成人，成为我丈夫。坐在那里，坐在那里好么，不要说话，不许嚎叫，这样那群人才会相信我。”
棕熊抬起脑袋，身形开始变化。
她又古怪地笑起来了。
“人，人啊。一百年啊，又有人进来了。”她想起曾经经历过的岁月，泪水湿润了眼眶，一点点落下。
“外面变成什么样了呢，可恶的修士，可恶的主教。神啊，我的神，你要给他们带去惩罚，他们背弃了您。”
她走到窗台边缘，从高塔往下眺望，阳光沐浴到赤裸的身上，她像被烫到般往回缩了缩。
“会来的吧，会来的，要来了……会来的。”
忽然想起什么，她拍了拍自己脑袋。
“待客之道，差点忘了。要准备一顿丰盛的晚宴，羊肉、猪肉、烤派和碗豆汤。”
她开始忙碌起来，捡起石砖上的细碎肉末堆在盘内，乖巧坐在角落凳上的男人见状，不由伸出舌头舔了舔齿缝，似乎在回味。
她被这场景逗乐，痴痴地笑起来。
“我的好乖乖，你总是喂不饱。没关系，她们要来了，妈妈给你准备了大餐。”
回忆着在森林里窥视到的三人，她轻声说：
“人归你，饭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