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一直持续到十点多,才渐渐落下帷幕。
方胜要走时候孙老头还挽留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朝谢忱那边看去。
只见谢忱正被卓庭书他们一群人围着放烟花,丝毫没有往他这边看过来。
他推辞了。
孙老头有些惋惜:“那你路上慢点啊,小忱……”他扯着嗓子朝谢忱喊道:“你送送小方出去。”
往日里一到夜晚就黑漆漆的巷子此时灯火通明,挨家挨户都能听到从屋内传出的欢声笑语。
谢忱和方胜并排走着,好像又回到上学的时候。
那时他们从图书馆回寝室,为了节省时间,常常会抄近路走宿舍楼后面的羊肠小道。
他仍记得有天他们去打印东西,回来的路上突然下了大雨,路上满是泥泞,两人刚巧也都没伞,于是方胜把他的外套脱下来盖两人头上,并让他走里面,回到寝室谢忱怀里的小组作业一点没湿……
谢忱正想着,突然听到身边的人轻笑了一声。
“怎么了?”他问。
方胜抬了抬下巴,给他示意地上两人的影子。那两道影子靠得很近,随着他们的步伐轻轻晃动。
“还记得吗,大一晚自习的时候我们偷溜出来,在操场上比赛跑步。”
谢忱记忆犹新,那是他心血来潮提的,两人竞争的很是胶着,最后谢忱因为年龄差距渐渐有些力不从心,方胜快他一步最先到达终点线。
后来方胜请客买了冰糕,两人一边吃一边围着操场慢慢走了一圈。那时候月光也像现在这样洒在他们身上,风里带着一丝清冷。
谢忱不由自主的笑了笑:“我那时比你小两岁,你这算欺负小孩。”
“你当时也这么说的。”方胜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慨。
谢忱微微一怔。
方胜继续说:“这些年我结识了不少人,但真正能交心的却寥寥无几。我知道你对我还是有意见,毕竟当年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你对我有芥蒂是应该的。”
谢忱的手机亮了一下,方胜看过去,是一个电话。但没等他看清备注,谢忱就给按掉了。
他收回目光:“但既然我们现在是一个组的,那就都肩负着把这个项目做好的重任,我希望我们能放下过去的不愉快,重新开始。”
谢忱停下了脚步,路灯的光洒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很清晰。
望着方程诚恳的模样,谢忱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说:“你说得对,毕竟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方胜惊讶,急忙问:“你真这么想?”
谢忱又一次按掉打来的电话:“当然,但我也希望你说到做到,对研究负责。”
方胜立刻挺直了身子:“你放心,哦对了,要是初稿修改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我一定尽职尽责,绝不推脱。”
“嗯。”谢忱淡淡的回了一句。
方胜的车停的很远,他没让谢忱再送。谢忱站在原地,目送方胜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手指熟练的夹着一根凑到唇边点燃,深吸一口,吐出浓浓的烟雾。
他一直在等方胜主动认错,就像等大四论文选题那次的道歉一样,可这一回,他还是没有等到。
他疑惑过也失望过,他不明白方胜为何要铤而走险做出那样的事,但这次项目倾注了自己无数心血,他不会允许有任何人破坏掉。
一根烟很快就抽完了,谢忱在外面吹了会儿风,让身上的烟味散去一些。就当他准备回去的时候,那通反复打来的电话又来了。
看着手机屏幕上备注上那短短的“。”,谢忱感觉头又疼了。
“儿子,新年快乐!”谢柏山的大嗓门传来,谢忱忍不住把听筒往旁边偏了偏。
“想说什么。”他问。
“哎呀别这么冷淡嘛,今年是除夕,你不得给你老子表示点?”
果然是要钱。谢忱冷冷的问:“我昨天刚给你打了钱,没收到?”
谢柏山支支吾吾,最后一提音量,大声说:“没有,收到我还能问你要吗!”
谢忱冷笑一声:“是吗,我这边可是有转账记录的,要是你真没收到,我们现在报警,让警察去查。”
“报什么警,大过年的你就不能让人家好好休息!”一听报警,谢柏山就急了,声音也不自觉的低了下来:“我手头紧,你再给我转……转五千!”
谢忱眉头紧皱:“你有算过我一共给你转了多少钱吗?”
谢柏山在电话那头顿了顿,随后又理直气壮起来:“你别给我扯那些,你现在出息了,挣大钱了,老子问你要点钱怎么了?你小时候我养你花了多少钱,现在到你孝顺老子的时候了。”
“我花你的钱?”谢忱努力压着心中的怒火:“从你去开出租就没往家里给过钱,全都靠我妈的工资维持,你有什么脸说让我孝顺你?”
“你你你,你这个白眼狼!老子当初就不该生你!”
“我宁可不出生,也不想让我妈遇到你。你为这个家做过什么?我妈生病住院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在学校等你接我等到八点半的时候你又在哪儿?你只知道要钱,去赌,去喝酒!”
谢柏山被他这一连串的质问噎的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反驳:“你放屁,我……我那是在外面挣钱养家,行了行了,我不跟你要钱就是了,你至于发这么大火吗?”
谢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谢柏山,如果不是看在我妈的份上,我根本不会管你。所以你最好真的有我妈临终前对我的话,不然我让你生不如死。”
他的声音低沉压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那边迟迟没有回应,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在寂静中回响。过了一会儿,听筒传来“嘟”的一声,谢柏山主动挂掉了电话。
听着那刺耳的忙音,谢忱终于撑不住了,身体不受控制的倚着冰凉的墙砖缓缓滑落。巨大的情绪波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身心俱疲。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他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因为内心的痛楚早已超越了身体的感知。
“哥,哥?!”
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喊,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几分慌乱与不安。谢忱勉强抬眸,看见的是那张已经熟悉的、成年长大的脸。
“你不是去送人了吗怎么坐这里,出什么事了?”陆元眼底的急切几乎夺眶而出。
谢忱摇摇头:“没事,低血糖犯了,你怎么出来了?”
陆元半信半疑,但还是搀着他慢慢起来:“三哥见你这么久没回来,让我出来找你。哥,你真的没事吗?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真没事。”
谢忱接过陆元递来的糖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图让他放心。
他回头看着被夜幕笼罩的巷子,心里明白很自己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倒下,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
回到堂屋,程以璇他们在贴星星,谢忱接过一张剪纸,踩着梯子随手一贴,等到陆元的时候,他把自己的星星贴在了谢忱的旁边。
往年都是谢忱的大陆元的小,今年却是反过来了,一是分不清究竟是小的依靠大的,还是大的护着小的。
谢忱已经不在乎了,他强打着精神又陪着大家看了会儿节目,眼皮越来越重,像是被千斤重担压着。
他半倚着沙发,脑袋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
他并没有注意到陆元逐渐晦涩的目光,从他的发梢一路向下最后定格在无意露出来的一截白皙脚踝上,他突然想,如果给他哥在这里系一个铃铛的话……
他开始遐想那清脆的铃声随着他哥的幅度一下下荡着有多美妙,他快声音就急,他慢铃声就悠悠扬扬……
陆元的思绪越飘越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忽然,他感觉有束目光从旁边投来,他立刻回望过去,竟然是程以璇。
虽然程以璇很快撇开了目光,但陆元还是多留意了一下。
一直到过了零点,程以璇用那种好奇的目光看他们的次数不下十次,陆元若有所思。
他哥歪在沙发上正睡得香甜,散场时关朝要喊醒谢忱,被陆元拦了下来。他走到谢忱身边,轻轻将人连毯子一起抱了起来。
谢忱瞬间惊醒,但在看到是陆元后又安心的睡去,嘴里嘟囔了一句:“别闹,我真的很困。”
他实在太累了,脑袋里也像浆糊一样转不动,更懒得去计较陆元的靠近。直到第二天清晨犬吠划破梦境时,他才突然反应过来——
这不是在家!!
他猛地睁开眼睛,听着枕边传来的均匀呼吸声,远处还夹杂着关朝的几句模糊的梦呓,心里一阵慌乱。
除夕这夜他们都留了下来,西屋又恢复了从前的热闹。和过去一样,关朝和卓庭书挤在一张床上睡得四仰八叉,陆元则像小时候那样紧紧抱着他,两人共同盖着一床被子,中间没有距离。
面前这具火热的躯体实在太烫人,谢忱不敢乱动一丁点。
他强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放缓呼吸,忽然,覆在他腰间的臂弯收了一下,随即陆元也醒了。
四目相对,谢忱感觉心脏跳动的厉害。
“醒了?”陆元的声音沙哑,带着还没清醒的迷糊与懵懂。
“嗯。”
谢忱偏开视线,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那暧昧的氛围,他想往后躲一躲,可陆元却先一步凑了过来。
陆元学小狗一样蹭着谢忱茂密柔软的头发,深情的一遍又一遍呼喊着:“哥,哥,早安……”
那声音温柔而缱绻,仿佛能融化谢忱心底深处秘密花园里所有的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