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像极了自阴间来索命的阎罗,冯明瑟缩着往后挪,身下流淌出一片濡湿,将地板染上深色的水痕。
周围人嫌弃着退远了步子。
顾行舟捂住口鼻,眼角微弯,昭示了他心情的愉悦:“这么害怕吗?我骗你的,不索你的命,冯公子快些回去筹钱吧。这点银子,我们礼部尚书之子还是拿得出来的,对吧?”
点?
顾行舟没上场前,冯明赢的是半个千金坊,但顾行舟上场后,冯明这输,该赔两个千金坊不止。
千金坊开张不过十几年,但年年银子如水般流进,资产有多雄厚自不必说,冯明输的岂是一点银子?
这银子若真赔得起,那礼部尚书这些年,又该贪墨了多少?
赌场上鱼龙混杂,不少人听说过几日前早朝上那场弹劾,一时间心思流转。
顾行舟对副坊主使了个眼色,副坊主意会,吩咐小厮:“都愣着干嘛,还不快把冯公子送回府?”
小厮架起瘫在地上的冯明,快被拖出门口的时候,冯明都是脸白如纸的模样,抖着嘴,磕磕绊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副坊主走到顾行舟面前:“少将军请随我来。”
赌客们识趣的给他们让道。
接下来要说的话,怕就不是他们能听的了。
将人领到楼上的包厢,副坊主掩上门,转头打量着顾行舟,审视道:“少将军与顾大人私交不错?”
顾行舟把玩着手中的面具:“顾大人肯把这个交给我,自然是不错。”
副坊主个哈哈一笑:“看到面具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行舟来了,没想到面具之下竟是将军,摘下面具后我手下的人可是好一番震惊,差点就乱了计划,这事行舟可没与我提前说好。”
顾行舟沉默着把燕时泽脸上面具揭了:“顾大人就在这里,你自己与他说。”
燕时泽乍然露脸,有些不适应。
不想应付就直接推给他,燕时泽磨着牙。
副坊主没想到本人竟也在,讶然一瞬:“你在你不自己上?你的赌术可不比少将军差。”
这话问的燕时泽根本无法回答。
燕时泽打着哈哈。
副坊主又试探着:“既然事情成了,那你许给我那些……”
他哪里知道顾行舟许诺了什么,燕时泽腹诽着,应付道:“好说好说。”
副坊主有心拉着他多聊几句,燕时泽只想脱身,一番谢绝后拉着顾行舟赶紧溜。
今日街坊上没了人长街纵马惊扰行人,顾行舟放缓了步子,别有兴味的看着这一片繁华之景。
“顾行舟。”燕时泽肯定道,“你与那副坊主交情甚笃。”
“交情?”顾行舟唇齿间回味着这个词,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只是交情可不足以让整个千金坊帮我演五天戏。”
千金坊里的赌客们毕竟不是耳聋眼瞎。
“你可知道冯明的赌术有多差?为了让他看起来真的像是能赢赌王的人,我可是事先找人教了他许久,饶是如此,千金坊的赌王们跟他赌的时候,也是放了水的。”
若没点其他本事,放水变成泄洪都没用。
燕时泽道:“他赢那五天里定是出了千,你让赌坊的人做他的瞒天【1】?”
“可我上了场,他的瞒天就都是我的。”顾行舟赞许道,“不枉我花了五天来喂他的野心,果真没让我失望。”
赢了五天的人乍然输了,怎可能轻易收手?
一次次胜利的狂喜冲走了冯明的理智,让他忘记了失败也忘记了筹码,最后化作一张血盆大口,将他完完全全拆吃入腹。
燕时泽冷眼瞧着,越发觉得顾行舟对人心的掌控简直可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2】。他们肯帮你至此,你必然许了重利。”燕时泽问:“是什么?”
“秘密。想知道啊?”顾行舟说,“自己查去啊。”
面具戴在脸上,燕时泽看不清顾行舟的神情,他心中莫名泛起些痒意。
顾行舟已自顾自往前走了。
“燕少将军可以慢慢查,现在还是先回府,叫上温璋,再多点几个人,随我一起去接李丰吧。”
李丰回来这段路有多凶险不言而喻,光靠林熙一个人肯定不够。
燕时泽泄了气,认命跟上他。
自从上了顾行舟这条贼船,他过得简直比以前好几日凑一起都充实。
天天干不完的活。
*
冯府内一片乌烟瘴气。
今日公子回来时发了好大一通火,府上丫鬟小厮个个低眉垂眼,不敢说话。
冯明抱着冯夫人,呜呜咽咽,哭的双目红肿:“娘,是那燕时泽害我啊,他就是故意的,这么多钱,我可怎么还啊……”
到底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冯夫人虽然恨儿子不听话,说了那么多次,还是改不掉好赌这个毛病,却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逼死儿子。
冯夫人擦掉冯明脸上的泪珠,心疼道:“娘都知道,是燕时泽卑鄙,你放心,娘帮你。”
听到这话的冯明反倒更加紧张,抓紧冯夫人的手:“这事可千万不能让我爹知道啊,这么大的数目,他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娘晓得的,”冯夫人拍着他的背,“有娘在呢。”
冯明的啜泣声渐渐小了。
知道李丰手中可能握着自己的把柄,冯宇彻夜睡不安稳,连夜派人彻查,忙的早出晚归。
回到冯府时,已是亥时了。
冯宇坐在书房,疲惫的揉着太阳穴。
房门敲响,往日早已就寝的夫人端着热茶放下,按住他的手,帮他舒展愁眉。
冯夫人柔声问:“老爷今日都在忙些什么呢?”
冯宇叹气:“你一个妇道人家,说了你也不懂。”
“是。”冯夫人应道,“这才想着问问老爷,老爷可熟悉燕少将军?”
“问他做什么?”冯宇立刻想到了自家那个糟心儿子,“冯明得罪他了?嫌他老子死的不够快?”
“自然没有。明儿最近可乖了。”冯夫人矢口否认,随便扯了个慌,“是我母家的侄女,听说燕少将军一表人才,又有功勋在身,心生爱慕之情,便托我问问,妾身哪懂这些,这才想着问问老爷。”
“燕时泽的确不错,是圣上眼前的红人,可惜他与我们关系不好,若能借此与他攀上关系,也是好事。”冯宇动了心思,“是你哪个侄女?”
冯夫人循着记忆随口报了个小辈:“你也知道她小孩子心思,今天喜欢一个,明天又喜欢一个,我也要再问问才清楚。”
“不早了,老爷也早些休息。”冯夫人替冯宇掩上门,慢吞吞朝后院走,心中已有了主意。
冯宇听自家夫人的意思就知道跟燕时泽接姻亲的事没戏,也不再问了,他自己还有事没处理好呢。
冯夫人离开后,黑影落下,是庆王府的暗卫。
“我已准备好了,”冯宇问,“王爷可定好了日子?”
“明日。”暗卫说,“明日李丰就该到城外了,王爷的意思,就让他埋在那吧。”
*
回到将军府后,温璋按照顾行舟的意思,把府上能叫出来的侍卫都叫了出来。
整整齐齐十二个人。
顾行舟皱眉:“这么点人?”
燕时泽不知道这人怎么用自己的人用的这么理直气壮:“你怎么不说你自己那边才三个人?”
顾府与燕府的人分成两队站在院子里,与燕府的人相比,顾行舟的人简直少得可怜。
两府侍卫里面,只有林熙和温璋知道魂魄互换一事。
看自家主子跟对方主子凑一起,底下的人都纳闷。
他们主子的关系都这么好了?
又不是曾经路过对方院墙都要扔颗石子的日子了?
燕时泽看顾行舟皱着眉头的样子,觉得还是有必要给他解释清楚:“这是皇城,天子脚下谁敢养私兵?你这又是私事,金吾卫的人又不能叫,能找到这么些人很不错了。”
燕时泽忍了忍,没忍住:“你到底要多少人,你给我说个数,我再努力一下。”
自来了京城,燕时泽手底下的人再没饮过血,这种大规模的召集都是第一次。
燕时泽手下的人互相瞧着,眼中闪着既兴奋又好奇的光。他们大多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心里同自家将军一样渴望回归战场。
顾行舟道:“不必了。”
燕时泽如此为难,想必再努力也叫不来几个。
不够的。
这些年来,顾行舟隐约能感受到有一股视线在注视着他,幕后那人清楚他的动向,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候出现,打乱他的棋局。
顾行舟近日吃了魂魄互换的甜头,没再感受到暗处那些窥伺。
但老天不会一直给他尝甜头。
顾行舟有预感,这次那人还会来。
顾行舟现在毕竟还是明面上的少将军,对着底下的人朗声道:“一会儿我们要去救个人,来的都是杀人见血的死士,若是动起手来,你们不用太过拼命,自保为上。”
手下人面面相觑。
救人不是应该不惜一切代价让那人活?
怎么将军的意思,好像是他们活着便好?
燕时泽摸不清楚他搞的什么名堂:“李丰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