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久居皇宫,什么样的刑罚没见过,一见陆听晚手臂上的伤便猜出来了,也未曾多问,只了解症状后叮嘱几句,风信耐心记下,而后太医开了药方。
陆听晚鸣谢道:“多谢何太医。”
“不必言谢,是程仆射让老夫来的,待老夫回去对症给夫人研制祛疤膏后,再着人送来府邸,过几日伤口之处会开始结痂,切记不可沾水,不能饮食刺激寒凉、辛辣之物。”
陆听晚原以为是公孙雪差来的,没成想竟是程羡之。
思索片刻后回神道:“好,定然谨遵医嘱,风信,好生送送。”
苍术从雁声堂送走了何太医再回到书房向程羡之复命,程羡之捧着本策论专心看着,苍术声音放低,“主君,太医已经送走了。”
“嗯,如何?”
苍术一时不知他在问谁,脑子转了须臾,便回:“大夫人用了药精神多了。”
程羡之没听到想要的答案,案上的书没再翻,抬起眸道:“雁声堂的人,如何了?”
苍术捏一把汗,断断续续说:“这,额……”
程羡之斜倪一眼,锐利的眸光压过来,苍术话立马利索,“应是无大碍,只是外伤,用药便可。”
见程羡之神色不改,苍术又换了说辞:“何太医已按二夫人伤情回去配置祛疤膏,配好后再送府里。”
“刚进雁声堂时,二夫人还在窗下赏景来着,想来已无大碍的,主君不必担心。”
苍术自然不知陆听晚这是哪弄的伤,也没敢多问。
担心?他何时说过担心这话?
“嗯。”程羡之若有似无应了声,方才专注回手上公务。
因伤缘故,陆听晚几日不能出府,每日派风信去知春里将账本拿回来在她跟前算,凡有错处她都会从旁指点。
“知春里这个月的账目比上月又涨了几番,支出类目多了农庄的几笔,营收不错,焕颜霜供给比上月多了一番,每日来定制的客人已经排到两个月之后了。”风信说着店铺情况。
陆听晚肩背的伤好了许多,勉强能往软枕上靠,风信便在躺椅上摞了几个软枕,方便她倚靠。
“明日若还有定制焕颜霜的,让店里的女使先不要接。”陆听晚悠然道。
“为何?”风信不解。
“待我伤好,便是重获新生,我要知春里更上一层楼,虽及不上未央街那些铺子吧,但也要屹立枫林巷和长青街翘楚。”她说话时动作跟着起来,幅度过大,扯着伤口后就老实了。
“夫人可说得明白些?”风信笔杆挠头,云里雾里的。
“农庄那批玉露膏我打算半月后上市,届时要让所有人耳目一新,眼前一亮。”陆听晚手里转着太医送来的祛疤膏,瓷罐碰触清响,“我不想再以男儿身份经营了。”
她似下定某种决心。
“什么?”风信惊愕难当。
“太后和程羡之那都知晓了我知春里的身份,没必要再瞒着,而今也不必再害怕旁人来找知春里的茬。”她似乎意有所指。
“那夫人是打算将程家二夫人身份公之于众?”
“不,还是江雁离,不过届时可以邀请京都的权贵前来观礼,再让苗大婶多请些邻里姐妹一同前来。”
“既要邀请贵人,还要请平头百姓,这两厢如何都不像能融合在一块的。”风信一边记着一边呢喃道。
“玉露膏不是专为官眷富人研制的,而是要普通百姓也能买得起,我才特意让牙婆们制成。”
“自然,达官显贵自诩高人一等,或许不愿与平民百姓一同坐席,那便分席。一楼是散客,遵照客人消费能力,店里女使进行引购产品。二楼列为尊贵席,只要银子到位,不论何等身份,都可有专人为其定制专属的套盒,外加知春里焕颜霜一罐。”
陆听晚粗略讲了自己的计划,她还得着手将玉露膏的功效和宣词拟好,让店内小厮和女使背得烂熟于心。
她每次想法层出不穷,起初风信招架不住,慢慢的也能吃得消,能够跟紧步伐,这一枚得力干将陆听晚用得甚是称手。
“那要将详细分列,风信这两日便着手,夫人尽管吩咐。”
陆听晚起身拿过风信手中的笔,风信让出位置,“这也是我要与你细说的……”
雁声堂烛火夜过子时才灭,早秋悄然而至,夜里冷风乘袭,里间的窗落了,挡住院里徘徊的劲风,葡萄棚上枯藤窸窸窣窣,伴着声陆听晚渐渐入睡。
半月后,知春里紧锣密鼓地张罗新品玉露膏上市,早七日开始,陆听晚便设计好仿单图纸,派人印刷后再大街小巷分发。
这还得多亏苗大婶,凡是酒楼进出的客人都会派发一张仿单,而凭借此仿单者,在酒楼住店吃饭都能打折。
同样知春里开业当日,会将客人引荐到苗大婶所在的酒楼,两者互惠互利。
如此一来,知春里新品上市的消息在京都传得如火如荼。
开业前七日,陆听晚就提前去映月阁寻程羡之商谈。
苍术告知人在书房,程羡之刚沐浴不久,洗过发,墨发如瀑披散着,尽显随意与慵懒,与素日常人所见的肃正有所不同,只是那股清冷意外的让人不敢亵渎。
修长分明的指节抚过竹简,那是寒舟近日为他寻来的古朝典籍,苍术在外间喊了一声:“主君,二夫人求见。”
“何事?”声音一如既往冷淡。
“说是有要事与主君商谈,您定会感兴趣的。”
程羡之闻言不知她又有何花样,“让她进来。”
自那日二人在雁声堂见过一回,府中修养半月有余,都未曾见过彼此。
陆听晚忙碌新品上市,倒是出城过两回,又去了知春里三回,未央街两回是看洛云初的。
她邀请洛云初做新品上市当日的座上宾,以商会会长和知春里二东家身份出席,洛云初笑她算盘打得精细,陆听晚也不藏着。
不论如何,洛云初出席只有利而无一害。
陆听晚身影从屏风显现,手里捧着一张请帖,见着程羡之端坐书案,装束过于随意了些。
很快她藏起那份打量的心思,“深夜来叨扰大人,不知大人已经……”
“有何要事直接说吧,你我已经不是第一回开诚布公了,在我面前不必装乖,你江雁离直言不讳的模样,我也不是没见过。”程羡之收起竹简,视线落在她身上。
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盯着她那双手臂,陆听晚察觉目光,忙递出去:“明日知春里新品上市,想请大人出席,替我坐阵,不知程仆射可能赏脸?”
程羡之没接,目光尚存在她臂间,“想来伤是好了?”
“多亏大人让太医来看,伤才好得快。”陆听晚客气道。
“我为何要替你坐阵?”随即得到的是他冷漠的回绝。
“你赚的银子可会分与我一半?”
“哈?”陆听晚没想过,他堂堂仆射大人还会与她计较那点银子吗,“自然没有独占大人便宜的道理,不过这银子我不想给。”
陆听晚实诚,半分都不想遮掩。
程羡之神色淡然,下起逐客令,“苍术,送客。”
苍术还没踏进房门,陆听晚忙道:“大人别急着赶我啊。”
苍术又退出去。
“大人身居高位,哪里看得起我这点碎银,况且邀请您出席知春里,大人并非一无所获啊。”
程羡之狭长的眸子微眯,饶有兴致说:“哦?那我还得感激你江掌柜赏脸邀请本官,是吗?”
“倒也不必这般客气。”陆听晚笑笑,立挺的五官明艳中带着灵动,那股笑能不动声色地撞人心神,饶是程羡之也会不自然躲过视线。
“大人不妨想想,其一,您先前查办屋税一案,涉及到花市商贾压价农户,是您力挽狂澜肃清市场,还得多亏您还商贾和百姓一处公平交易的圣地。”
“摊贩在背后都赞许大人美誉,您若能支持知春里,那更能让百姓知晓,朝廷命官是能为民请命的好官,程仆射也并非是人人相传的活阎王。”
“活阎王?”程羡之打断她。
陆听晚讪讪一笑,岔开话题,“其二,这事传到朝中,于大人有利不是吗?太后允诺我可以继续经商,大人替我坐阵,太后若是知晓,也知道我从您这得了信任,往后更好替大人周旋不是。”
见她巧言令色,又句句在理,程羡之配合道:“那其三呢?”
陆听晚怔楞片刻,努力扯出他所谓的其三,“其三嘛,大人可去知春里亲自挑选新品,送给大夫人啊,大夫人若开心了,难道不也很重要吗?”
程羡之打量她,勉强接受了她这个理由。
其三,自然是能给知春里带来源源不断的宣传,程仆射亲自坐阵知春里,往后谁还敢找知春里的不是,那就是同程仆射叫嚣,同行中即便背后势大,还能大得过他?
陆听晚暗自得意,唇角噙着丝期待的笑意。
程羡之接过请帖,收下了,“但愿太后不会猜疑你我串通一气,下次再赏你一顿鞭子,我可不会再给你请御医。”
陆听晚嫣然一笑,“那不会,多谢大人赏脸了。”
微风一阵入堂,吹起程羡之散下的发,陆听晚无意瞟到衣襟上露出的脖颈,线条似若美人,这人生得漂亮,又不阴柔,气质堪与月色媲美。
请帖随意置在一处,他又拿起竹简细看,陆听晚出去后许久,放了竹简的程羡之才摊开细细看了里边的邀请词,若无其事地扬起嘴角,明眸盛满猜不透的深沉。
翌日晨光熹微,陆听晚已出程宅,车轴往知春里方向滚动。
这还是她第一次着女子装束踏入知春里,店内伙计看得出神,起先还上前去迎,只道是哪家小姐这个时辰就出街了。
还是陆听晚先开口,风信又跟在后头,听着熟悉的声音,还有面孔才确信那是他们掌柜江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