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回他的仍只有两个字,“不见”。
那道门又再重重关上,彻底将他隔绝在外。
沈淙又再等了好久,也不见里面有任何人出来。
看来,六师兄是真的不会再见他了。
他似乎直到此时,才真切地明白六师兄出走时,所说的那些话,所代表的现实。
“而今往后,葛沽,与谢公,与牛溪塾,再无半分关系。”
“谢公就只当是,从未救过我,也从未教过我。”
“又或者,只当是养了条不知好歹,不识抬举的——恶犬罢。”
沈淙怔怔地看了那道将他拒之门外的街门很久,才在谢妩的呼唤声中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将那馈礼小心放在门口,深深施了一礼,道声,“我转日再来看你。”而后转身道,“走罢——”。
一路都是沈默无言,一直到了榆林巷谢府门外。
眼中将才能看得那威仪赫赫的三间朱门之前,早在西角门那儿探身观望的一线藕色纤瘦人影儿,远远看见他们,就小步跑了过来,扯住谢妩的手臂,语气亲昵道,“娘子可是回来了,可想死莳萝了——”。
正是谢妩的另一贴身侍女——莳萝,也不知在那观望等待了多少时候了。
莳萝是十岁头上才跟着谢妩的,现年将将十四岁。
说是侍女,也只是只有其名,未有其实。
莳萝是谢府的家生子,是谢妩之母,谢储氏身前霜蟾的小孙女,因其自小模样就生得很是娇憨可爱,浑身更是透着一股子灵俏劲儿,谢储氏很是喜爱这个孩子,一直在身边养着。
又皆谢储氏身下一对儿女,储咸与谢妩,常年不在家中。谢储氏也就将很多心思与疼爱,都浇注在了莳萝身上。以致这莳萝,都算得是谢府的小主子了。其与谢妩更是亲昵有加,全无主仆的样子。
这不,脸儿在谢妩怀里蹭了好一会子,直诉说够了思念,才注意到身边的沈淙,眨着圆圆的一对杏眼儿,好奇道,“这是谁?”却又不给他人说话的机会,直道,“不要说!让我好好猜猜!”抿着唇儿想了想,“你一定就是沈家大郎君沈泽川了是么?”。
沈淙笑着点头。
“确是很好看嘛。”莳萝盯着又再看了半晌,断然得出一个结论,“与我家娘子很配哦——”。
只这一句,沈淙就很肯定这是谢妩侍女没错了,果然与白微如出一辙。无奈地轻咳一声,转过话口道,“先生在不在?”。
“娘子你脸怎这红?”莳萝疑惑地问了一句,听见沈淙问,“先生是谁?哪个先生?”。
谢妩对着莳萝那水嫩得掐出水来的脸儿,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就是小叔——”。
莳萝‘哦’了一声,“在呀!”拽了谢妩就往西角门儿进,“这时与客在水榭弈棋呢,莳萝带你们去——”。
“先生有客?”
沈淙将想说先生若是有客,他就等会再去拜见的话,莳萝已道,“是啊!是夏殿讲,来了不多时。”。
言中‘夏殿讲’,乃是谢循的四弟子监察御史兼崇政殿殿讲夏隐夏鸣皋,也就是沈淙的四师兄。只是夏隐却更喜欢这个兼任的‘殿讲’之职,也更愿意他人称呼他为‘殿讲’,而非‘御史’。
当然,夏隐也非是因为喜欢为皇帝讲说经史,只是皇帝特许其讲书毕,即可去秘阁阅读御府藏书——
沈淙闻声一笑,他将还想着带那《天宝琱玉集》与四师兄呢,却不想如此之巧,竟就在这里遇上了,可却手无余物。
不过,他那平生只愿‘枕经典而卧,铺诗书而居。’的四师兄,除却诗书以外,对他事也从来都不上一点心思。
当初若非是‘藏书千万’这个诱人的条件,先生也无可能‘骗’来这个徒弟。
虽说,将一骗来,先生就后悔了。
若非先生‘苦劝’,四师兄只怕也不肯从他那枕籍斋中出来入仕为官。
这一‘苦劝’的代价,就是他老人家半生藏书,为其明晃晃地‘运’走了。
望着他那从来面冷言横笑比河清的四弟子,此时欢喜若狂地,将那藏书一本本,亲自搬抱上骡车——
谢循不免既是心疼,又是无奈的嫌怨口吻道,“也不嫌累得慌——”。
这话一点用都没有,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隐驱车回了他的枕籍斋。
现在时常过来‘拜访’,所‘图谋’者,只怕也是他余下书籍——
想是如此想,却还是在来时,让其自取其便。
且说莳萝见那伙计累得都已手酸,就叫了两个小厮出来接手,又与了二十钱,将其打发走了,忽又想起道,“对了,还有一位李姓老翁。”。
沈淙几乎不用去想就知那‘李姓翁’,就是他那神踪不定的外翁林靖。他那外翁如何会在谢府的疑惑只持续了一瞬,就即明白了原由,除却此处,倒也无处可去——
好在他来时专门将那弓弩图式带上了,此时正可拿给阿翁一看,这般想着就随着莳萝引领,自西角门进到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