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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皈离开后,侍礼僧就在行灯示意下扬声喊道,“起棺!”。
此声一罢,四名夫役各占一角,将院堂正中崔实,此时应该说是,行止,尸身所在的棺椁举抬而起,徐徐轻移至四庹干柴砌成柴垛的平台上。
“举火!”
行灯及其余寺僧随即围着柴垛坐定,随着侍礼僧一声“鸣钟点火!”的号令,都自神情庄严地念诵起《安魂引路经》。
崔逢从棺前敲响无常钟,夫役从四面点燃柴垛,熊熊烈火随之燃起,烈焰迅疾肆意吞噬,直将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当纯厚绵长的钟声敲到第九十下时,将一切吞噬干净的烈焰渐渐缓和下来,几有熄灭之势,正午辉耀的骄阳也渐变得温煦起来。
沈淙正随同众人垂首默哀,也是半晌方才有所反应,那第九十一声,如何怎么都不落下?方欲抬目探寻究竟,已有寺僧越过诸人行至他身侧,低声说了那请求,也即解了疑惑。
沈淙抬目时正与湖鸣世伯目色相对,那褪去悲憎郁怒的哀苦神色,让他并没有犹豫多久,便举步随那寺僧行至那方已被让出来的地方,接过那只小铜锤,在湖鸣世伯目色的策励之下,扬腕敲下了那九十一下,以及后来的十七下——
铜锤落下最后一声的时刻,那烈焰的最后一团火苗也彻底熄灭,望着那一堆焦黑骨殖,深藏在脑海深处的那些碎景残片,似也随之化作了灰烬,为那温煦的春风带出了体外,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轻盈松缓,将手中铜锤递转于身边寺僧,“惟愿德偱世伯,能自离苦得乐,了脱生死,即身成佛。”。
“兄长自困半生,只望如此,真能得以解脱。”
沈淙终究是未说那句连他自己都不确信的宽怀话语,只静默站在原处,等着烬骨慢慢冷却下来。
俄顷,崔逢面作惭怍之色张口道,“当年之事——”。
已知后话为何的沈淙及时道,“往者不谏,来事可追。”。
崔逢便也再没说什么,只目望着寺僧将那些慢慢冷却下来的烬骨收捡起来,又在其上贴上赤金箔,并以朱笔写上梵咒,最后盛装于红陶罐中,递交与他。
“这骨殖,世伯想如何处理?可要带回博陵么?”。
崔逢定定注视着手中陶罐,半刻摇头道,“这里,才是兄长归处。”。
“博陵,是樊笼。”
崔逢最终将兄长的骨灰尽数抛洒在了天清寺的潵骨池中,以免让那陶罐成为困缚兄长魂灵的另一樊笼。
将此事处置妥当以后,他们也再无逗留在京的必要,崔逢当即令仆役雇定骡马,收拾行装,即日就要起行回博陵服丧守制去了。
沈淙也即将他们送至山下大道,温言劝慰着满目依恋不情愿离去的小师弟。
“我已调制了百余丸撒馥清远香,足够师兄用一二年了——”
“而且香方都已告诉阿妩姊姊了,即便没了,阿妩姊姊也可以调制的——”
“……可,以后有阿妩姊姊,师兄还会需要墇儿么?”
“当然需要,我还等着我的左膀右臂来助为兄“两”臂之力呢!”
“……”
面对那边等待得已有几分不耐烦的众人,沈淙也只能报之以无奈的笑。
最终还是相对沉稳持重的崔垢硬生生拉开了抱着师兄如何不肯撒手的小弟,正与施礼道别,却又想起来在来天清寺路上师兄所言,心中虽是奇怪,为何师兄放着更便宜履践素志的京中清要官职不为,单要舍近取远去祥符一地一历?却也并未开口相问,转目看了眼阿戌兄,还是觉得师兄助力未免单薄,忽又想起一人道,“师兄将来若领县事,刑狱事上,那王与或堪委用。”。
沈淙沉吟道,“京兆府那仵作么?”。
崔垢应声点头,口中继而又是吞吐未决,师兄让他但讲无妨,方才道,“那何九,其性虽显油滑世故,笔下却是凝练老辣。”
“子厚兄最初那供状,便是出自此人手笔——”
话至此地,便不再言,想来师兄自有决断。
沈淙略略一思,方一点头道,“我知道了”。
崔垢便带着崔墇再行拜别之礼,又由着师兄将他们送至骡车前,上车坐定后,犹豫少时,还是出于好奇问起师兄在他们离开后的下一步举动,“师兄是直接回那沈宅?还是?”。
沈淙目光微一闪动,即时想起昨夜那青年一番言语,又正是开放时节,方做出决定道,“转道去金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