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稍稍抬目时,正与右斜方转头过来的曾谔对上。而曾谔右侧,则是其弟曾诤。彼此都只略一点头以作问候示意。
未几,考官就即申明试场规则,再将试卷依次发放下来。
阁试试论六首,每篇限五百字以上者成,差楷书祗应,题目于《九经》、《十七史》、《七书》、《国语》、《荀子》、《扬子》、《管子》、《文(仲)子》正文及注疏内出,以五题通者为合格,以为‘过阁’,再试御试。
经史疏议本就繁多,士大夫鲜能通习,而制科因为取天下之大才,又欲以阁试试探举子博物通达之能,是以,题目都会有意取至为生僻晦涩者,又只短短几字,上下论引不全,便是直引,也甚难想起出处,更莫若再稍更字句,颠倒句读,乃或窜伏首位了——
是以,试卷将发放下来,应试举子就立即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便是考官官兵也不能止住。后听他们便是交口议论,也没议论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有呜呼噫嘻,摇头叹气,甚有弃而走者,也就放之任之了——
沈淙正自提笔答卷,听身侧之人忽而厉声向小吏索求砚水,口中连呼两声,“小人哉!小人哉!”众者都以为其是因题目难僻暗自生气,也就未当回事,只沈淙闻声不禁一笑。
只因这阁试试题之间,有一题为《形势不如德》。
此句出自《论语》‘樊迟请学稼’篇,‘焉用稼’下包注:“礼义与信足以成德,何用学稼以教民。”一处。
此一篇,全为“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是以,此句‘小人哉!’正是在提醒对方此题出处。
此间这样的事并且不少,故而也不以为怪,只于其人为怪,因举目看时,不意却见曾诤正看着其兄曾谔,并将笔管竖立,嘬唇向里吹气,而曾谔反却回头看了他一眼,不免也是怔了一怔,半时方才有所憬悟。
阁试最后一题为,《夺富予贫乃可为君》,而此一句,正是出自《管子》“轻重”篇,‘夫富能夺,贫能予,乃可以为天下。’下尹注,“富者能夺抑其利,贫者能赡恤其乏,乃可为君。”一句。
想来曾诤以为其兄默而不答此题,是不知出处,因作吹管状以提醒。
可曾谔那一眼,让沈淙得以知道,他不答此题,并非不知出处,而是心有迟疑,除却这等管商经济之言,向来依因重“利欲”而轻“道义”,而为士大夫所不屑论及。此道题目之中,还渗透着他曾经数篇文章中‘摧抑兼并,均济贫乏。’之思想。
大概也就不免会猜测,这制科阁试试题,他沈泽川掺和了多少。
这倒真是高估他了,他还无这样通天的本事。不若,也不会有“樊迟学稼”这类试题。
正当他以为曾谔会舍弃此题不答时,却又见其一气挥就,而后起身交卷去了。
沈淙也自答完,正待起身缴进之时,一纸团忽打在他头上,又掉落在他案上,他因之向左右看了两看,才知是他左手侧那举子扔错了,本是要扔向他右侧之人的。
沈淙见其手心合十连连乞求他,也不欲多生是非,只作不知就是,为免巡逻考官发现纸团,因就不动声色握在掌心,将才站起身来,他右侧那举子忽而指着他高声道,“试官,学生举告此人舞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