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十二人私下交流一下后,封隐这才重新恢复梯井的根系。从里出来一个人,是责罚处的处长明溪。
京以珠算不上了解这个女人,公正,冷静是她的代表词。她不清楚邱祯的那番话有没有打动明处长的恻隐之心,但她不畏惧此时。
“明处长。”封隐朝她点点头。
明溪点头示意,“司长,刚才梯井的根系貌似出了一点故障。”
“是吗?”封隐笑道:“可能现在已经修好了。”
明溪嗯了一声,将视线放在执行部的十二人身上,淡淡问道:“谁主使的?”
“京以珠。”封隐不管众人的举手坦诚罪名,说了一个人名。“拿着剑的那个。”
“是吗?看大家的表情很有异议啊。”明溪说了一句,封隐说:“他们护短。”
明溪让除京以珠外的十一人离开,这个意思不知道是不对共犯追责,还是不急这一时,准备秋后算账。
谭深站在那里不动。
“谭深回去。”封隐说。
前者仍然没动作。
“就算她师傅,也不会觉得这件事干得有多漂亮妥帖。”
在封隐看来,纪绿是个傲慢的人,但同时她也非常善于审时度势。这件事京以珠就是鲁莽了,被怒火冲昏头,不考虑后果,纪绿并不会夸奖她。
谭深沉思一刻,大概也觉得封隐说得对。这事儿再严重,明溪也不可能罚出死刑。
等他走后,明溪出声道:“京以珠,煽动暴力,共生力超限波频,数罪并罚。”
京以珠的背脊挺得笔直,神情严肃,仿佛明溪道出的罪责都没有折断她一丝傲气。
“罚款21万,处面壁思过十小时。”明溪说:“立即执行。”
“……是。”京以珠有些狐疑这样的处罚结果,频频看了明溪好几眼,才走进责罚处。
一楼大厅只剩下明溪和封隐。
“明处长少见的心慈手软。”
听见封隐的玩笑话,明溪哼笑道:“我好歹是听见一点风声的。”
“说他们护短,我看司长你才是真的护短。”
执行部的人一大半家境都不算富裕,谭深急着存钱,孟归宁才搞定“间谍”返回不久,此刻不能再出岔子。除去这些,就只有京以珠家里有钱,能负担起这样的罚款。
至于十小时的面壁,并不是多苛责的事。
“他们都是赤诚的人。”封隐笑着:“更何况,我也并没有觉得他们做错了。”
“是啊,很赤诚…”明溪仰着头,看向这正处于黑暗的特殊事务处理司,或许眼神怀念着某一段时间的自己。“谁又不赤诚呢…”
她身为责罚处处长,背上这个职称,哪怕她一如执行部的十二人一样赤诚,也会有太多的心不由己了。
“我回去了。”明溪看他一眼,“就麻烦司长多劳累,看管一下吧,哈哈。”
封隐笑:“多谢。”
明溪毫无缘由地冷哼了一声,而后离开。
京以珠到底也没觉得自己错了很多,但正如封隐所言,确实比较鲁莽,该直接把张览拖出去揍的。
咔哒的开门声传来,京以珠听见一点细微的脚步声。她不敢轻易回头,还在面壁呢。
他拉开了椅子,坐下了。
京以珠以为是明溪,也就没有开口说话。
对方好像挺累,所以房间内沉默着。
“坐吧。”他说,“下次注意就行了。”
京以珠闻言猛地回头,她看见封隐坐在自己的左后方,白色的头发被灯光照耀,那双绿眼睛很平静地直视着前方的墙壁。
他的神态也没有沉重,没有伤心,没有难过,但就是不轻松,同他平日的模样有一些细微差别。
“司长是知道张览的所作所为,但…”
“但为什么放任吗?”
封隐有些想笑,却又乏力,没露出一丝笑。
“我猜,”封隐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你又觉得我很冷血了。”
“没有。”京以珠仍然站在那儿。“我只是一时有点想不通。”
“……京以珠,你认为活得太久,是一件好事吗?”
普通人都想要人生无极,想要天道酬勤,可却总是事与愿违,越是不顺心,越是得不到,就越是觉得永生美好。
封隐也并不想真的探究这个问题,所以他自顾自道:“很多人羡慕我,可我不也同样羡慕别人。”
京以珠侧头看他,他看着墙壁。那样的目光,好似在看待一件梦寐以求的珍宝。
那只是一堵墙壁。
他望眼欲穿,却也一眼而尽。
那只是一堵墙壁。
京以珠没法遏制自己的目光,她像是受到了一种巨大打击,躯体不受控制了,她的灵魂也脱离掌控,心神同目光一样,偏离了它应有的轨道。
封隐抬眼,四目相对。
京以珠看见他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很快,仿佛只是她的一个晃神。
“…你……”封隐目光躲闪开,站起身,往京以珠的反方向走了两步,笑道:“我只是一株植物的生命体而已,不用怜惜我。”
咔哒一声,门又被关上了。
京以珠像一个被抓住了破绽的小孩,立刻站直了身板,不容许它再度偏离。
她不容许,可它已经不听掌控了。
原来是“怜惜”吗?
什么情况才会出现、导致“怜惜”呢?
文科优越的京以珠在心里翻阅着。
用九个多小时,五百七十六分钟,三万四千五百六十秒。
*
地面上早已天光大亮,而在禁闭室里的京以珠只知道外面的挂钟时针转向上午十点,责罚处的同事为她开了门,她的处罚结束了。
走出责罚处,有许多人站在门口,邱祯,萧远山,陈静,乔飞燕…还有许多她只匆匆见过几面的其他部门的同事一起。
谭深站在二楼中间的廊桥上,确认京以珠没有负伤,情况也还算不错后,才握着手机往楼上走。
“听责罚公告,花了好多钱呢以珠!”刀春寒扑上来想抱她,京以珠尽量不显慌乱地接受她的熊抱:“还好啦,反正我有钱,也不差这点啦。”
“没事儿就好,孟归宁也很担心。”萧远山笑了笑,凝重的神态缓下来:“别看啦,他没来,不理解他的口嫌体正直。”
京以珠笑着,跟大家道平安:“大家不用担心,责罚对我而言都无足轻重啦!”
人群里有人在猛咳。
明溪板着脸走过来:“是吗?”
“明处长!我已知错了!”京以珠被吓了一跳,呼吸都有点不舒畅了,急声道。
“会改吗?”明溪冷声问。
“肯定会改。”京以珠讪笑道。心想,可不得改么,下一次要计划得万无一失才是。
这位感觉眼里不容有半点沙子的处长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京以珠,遂走进了责罚处。
“明处长原来刀子嘴豆腐心,”乔飞燕大剌剌地说道:“先前看样子吓死我了还。”
“看着怵人是吧?”陆风遥笑道。
石青阳:“不知道还以为老幺和明处长是一家人呢。”
“诶,张览情况怎么样?”京以珠没忘了这茬,问道。
“放心吧,一时半会儿好不了。”邱祯哈哈大笑:“疗愈处可放不了他。”
“肋骨断了四根,脾脏基本都烂了,脑袋破了好几个洞呢。”陈静说:“得亏他是个共生者,不然早被你们揍死了。”
“哈哈哈哈!我还记得期间有个疗愈师跑进来把他治好了,说,你们接着打。”关筝笑得肚子疼,“乐死我了。”
“不动手真不解气。”京以珠说。
邱祯得意地举起手:“昨晚的MVP,我当之无愧!”
“这次真的要夸你。”关筝竖起大拇指,夸奖道:“你该把你那张嘴搞个生产链。”
乔飞燕笑得直不起腰:“阿祯,要不你去搞代骂吧,指定赚钱!”
姜苍术捧场地鼓掌。
走到七楼,段淮站在门口。
刀春寒撇着嘴,在队伍最尾跟陈静小声耳语着:“好后悔,昨晚怎么没有趁乱把他也揍一顿啊。”
“嘘。”
段淮眉头紧蹙,看向京以珠的视线充斥着担忧:“京以珠,你没事吧?”
京以珠干笑一声,“没事啦。”
段淮放心地点头。他这副模样似是除了担忧京以珠遭受的责罚外,就别无其他了一样。
张览被暴揍这件事在他心中,仿佛占不到一丝半点的空间。
没人指出他昨晚的独善其身,也没人多余提他既然这么担心,还可以安稳地待在执行处这一点。
“好困啊…”京以珠坐到凳子上,打了两个哈欠后忍不住哀嚎:“怎么这么困啊!”
“瞧,开始说胡话了。”萧远山道。
“真希望今天没有任务。”京以珠翻了个白眼,“好担心出岔子。”
“小燕子,去掌嘴!”邱祯指点江山,乔飞燕无语至极:“什么鬼,我像个太监。”
“没事儿提什么任务啊!你一喊,它就跑出来了。”陆风遥耸肩。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定律太过灵验,在京以珠即将趴桌子上睡着时,叶瑾就上来了:“京以珠,陈静,关筝出任务。”
“乌鸦嘴!乌鸦嘴!”关筝当即就跳起来喊道,京以珠一脸菜色:“我也没寻思这么准啊!言出法随吗?!”
“什么任务让她仨去啊?”陆风遥拿过叶瑾手上的文件,翻开一看,安静了。
叶瑾说:“外来入境,已经过了三十六小时仍未报备。”
“不就一个外来入境么,我瞧…”石青阳看着文件上的名字,“秦异…艾尔·亚伦…”
“谁?!”邱祯腾一下子站起来。
“…京以珠状态不好,陆风遥你去。”谭深站在门口,听见这两个名字都不由沉默。
“这么严重吗?不就是外来入境吗?”段淮见大家的神色庄肃,不免认真问道。
“你不去吗?”陆风遥问谭深。
“我和孟归宁有事要去一趟加拿大。”
京以珠说:“这事儿很严重吗?我状态其实也还好。”
孟归宁朝她扔了一支笔:“蠢货,让你多看看科普非不听。”
“以珠你别去。”邱祯说:“很危险。”
陈静站起来,跟叶瑾交接好,才道:“这两个,是北墙社十天干阶层的辛金和乙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