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今活了很多年岁。
他漫长人生的乐趣不多,大多数都是看看书,听听故事。
所以,他翻看过一些偏僻的、鲜为人知的书籍和事情也就不是那么令人惊讶了。
关于燕道长……
谢微今眼眸微眯,其实最初他看中的,还是燕道长俊美的皮囊和灼热深厚的内功。
等着到了玉淮那一座恒一观,谢微今更多的,便是察觉到人生真是充满了巧合。
其实恒一观和大多数道观相比并无不同。
但是谢微今看见了这座道观供奉在那里的一个名字。
明佑。
那是观主青郢道长的前三代祖师。
当年关实允用俗名入世,未曾使用道号。
哪怕正史野史,也都未曾记载过那位关实允关仙长师从何处,可有师兄弟在世。
这无人可知的来历更为关实允增添了神秘的色彩。流言中甚至于有传言说关实允关仙长从天界而来,来凡间做一世国师。
国师死了,是魂魄重归天界做神仙去了。
依据此而衍生出来的传言,多的数不胜数。
而好巧不巧,这世间,知道关实允关仙长道号的人,便有一个谢微今。
他知道,关实允道号明福。
出自于百余年前的白水观。
谁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前朝国师关实允,来自一个偏僻乡村,就连地理位置也格外偏僻的小道观。
那道观破破烂烂,附近村民一直以为那是一座空观。
谢微今前些年去过那里,那座道观早就失去了往日的痕迹,周围山民都不爱去那里,除非偶有迷路之人,百般无奈之下,才去破烂到不能再破烂的那儿避避雨。
谢微今便在那里,发现了属于关实允的名字。
也知道了,这位关仙长,有一位师兄。
就是一位叫作明佑的道长。
再次看见明佑这两个字,便是这两日在恒一观看见的。
命运就是如此奇妙。
至于为什么知道燕见衡同样也明白自己的师承。
那就更简单了。
在明佑旁边,便是明福。
恒一观光明正大的将这两个人的名字放在一起。
以及,每次提起关实允这人时面色的淡然。
虽说燕道长本就情绪波动不大。
但是出于敏锐的直觉,谢微今觉得,燕见衡的冷静,出于了解。
再加上,刚刚谢微今的试探,以及燕见衡并无遮掩的承认。
不过身为曾经拥有同一个祖师的两支传承,如今见面也不知道是否有相认的必要。
燕见衡将谢微今扶起来,难得地紧紧抿着唇。
眉眼略微显得凝重。
谢微今意识到自己做什么以后,眼睛动了动,轻声:“见衡,燕道长。”
燕道长片刻后,依旧答应了他,如同往常那样。
在看见谢微今张开手臂跌落的那一刻,燕见衡感觉到久违的紧张。
他知道谢微今绝对不会因此受伤,但是他仍旧下意识地过来接住眼前的这个人。
或许,这人如此放肆,也是知道他在附近,定会接住他。
被他接住的这人似乎意识到了刚才的所作所为,眼眸闪烁,不肯看他。
不到片刻,这人又带着几分欢喜:“我知道燕道长在的。”
“我也只会落在燕道长怀里。”谢微今眼尾上挑,带着灼灼勾人颜色。
燕见衡手指轻轻按在谢微今的眼尾,随后手掌遮住了谢微今那双明亮的双眸。
被他这样看着,心总要软的。
视觉被遮住,谢微今反而勾起唇。
他说:“燕道长,热闹看完了,你带我回家吧。”
似乎刚刚谢微今跟季老头说的所有一切都不重要。
他自己也想不起来了,得到了个结果就抛之脑后。
白皙的手指伸出那一刻,就被另一只手掌握住。
另一只手的手掌温度滚烫,谢微今长睫轻动,蒙住他眼睛的那人微微一顿。
谢微今还有闲心想了想。
嗯,一只手蒙着他,另一只手握着他。
就剩他还有空余的一只手了。
这般想着,两个人中,唯一空着的一只手凭抓住蒙眼睛的那只。
他轻轻一抓,那一只手就被挪动了。
光亮入眼,谢微今看见了燕道长沉沉的眼眸。
他抓住的那只手放在嘴边,轻轻咬了口。
“快走吧,这里味道怪难闻的。”谢微今松了牙,说道。
从踏进玉淮国都附近那一刻,谢微今就能察觉到一股属于衰败死亡的气息。
浓烈的气息让谢微今整个人都不太喜欢。
他今日忍着这股不喜欢,溜达到了如今这位当今皇帝第二子,奚天华的王府中。
又被一股子妖气给熏了鼻子。
谢微今:“……”
其实妖气也没什么,主要是这妖气实在是难闻。
幸好即将离开县城那天他没有特意跑过去看热闹。
不然谢微今恐怕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当场就要嫌弃的出声。
这股妖气和吞服妖丹的薛邻有些不同。
谢微今微微皱眉,更多的是混合了许多妖怪的气息。
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令人作呕。
燕见衡闻言,目光未曾落在王府哪怕一眼。
仿佛这并不重要。
谢微今歪了歪脑袋,下一刻,整个人被背起来。
他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趴在燕见衡背上。
那股不好的气味就好像突然消失了。
一股很淡很淡的药香传来。
他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脸上所有的笑意全部收敛,眸色平静。
笑时,谢微今显得平易近人,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朝气。
待到他不笑时,整个人冷冷淡淡的,仿佛又没有几个人能惹得他一笑。
眉眼间的冷清,带着将人拒之于外的意味。
谢微今听着燕见衡的心跳,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燕道长的背,似乎那么可靠沉稳。
谢微今想,真是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要一直沉溺。
两个人渐渐地走入烟火人群,又从人群中走回安静山林。
谢微今呼吸声变得轻缓。
他睡着了。
燕见衡察觉到时,动作更轻了一些。
像是在呵护什么珍宝一样。
*
如果知道在吞服妖丹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注定会死亡。
那么当初他仍旧会做这个决定吗?
薛邻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
可是无论他问过多少次,结局依旧不会改变。
昔年的薛公子,永远都不会是如今的薛邻。
恍然间,薛邻仍旧能够听见耳边的哭嚎。
薛邻有些怔怔。
奚逢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安静诡谲。
奚逢安背着手,皱眉,问:“你在想什么?”
薛邻回答:“没在想什么。”
奚逢安张了张嘴,想问什么,最终略过即将开口的话题,生硬地转问道:“我已经找了李太医过来,你快来看看吧。”
薛邻点了点头,笑了笑:“多谢殿下为我操心了。”
片刻后,一直知道妖丹一事的李太医皱着眉头,打量了薛邻一眼,眼底隐约闪过可惜的情绪。
薛邻是距离太医最近的人,自然也能够察觉得到。
奚逢安半边身子在门里,安静地听着李太医即将到来的结论。
“李太医,薛邻情况怎么样?”见李太医半天没说话,奚逢安问了声。
李太医擦擦汗,笑道:“薛护卫最近失控次数有些多。”
“恐怕长此以往,伤心累神,难免有些虚弱。”李太医斟酌道。
薛邻每次变成怪人,便是失控。
李太医见过更可怕的变化,对于薛邻的这一点,反而觉得他还算正常的了。
“还请薛护卫有时候莫想太多,否则……”李太医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薛邻安静地点头,朝着李太医露出一个显得温和亲近的笑意。
待到李太医走后,薛邻叹了口气。
奚逢安心里有些不高兴。
他声音有些沙哑:“少想一些事情吧。”
“薛邻,你的命是我救的,不许浪费。”他叮嘱。
薛邻轻笑,应了声:“我不会浪费。”
“我得多活一些时日,”薛邻低声,“得多护着殿下。”
奚逢安听了,哑言。
随后,他目光复杂地说:“为自己活一次,薛邻。”
“人世间这么多东西,你总有喜欢的。”
薛邻听了不知道怎么就笑了,笑的有些不同以往。
“没有喜欢的。”薛邻笑了会儿回答。
薛邻依旧穿着袍子,但此时此刻,薛邻露出了那张苍白俊朗的容颜。
奚逢安看的有些出神。
少年的薛邻和他还没有护卫这一重关系。
他和薛家的薛公子薛邻走的很近,后来关系也变得好起来,成了好朋友。
再后来……再后来关系不知道怎么的,又变得冷淡起来。
没几年后,薛家就没了。
薛邻本来也要死的。
奚逢安那时候拿出自己未曾服用的妖丹给了薛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想做就做。
薛邻服了妖丹以后没事,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奚逢安的护卫。
今日瞧着薛邻的笑,奚逢安突然问了句:“薛邻,你当年,为什么一定要疏远我?”
当年是薛邻主动疏远的。
自从薛邻成了他护卫以后,他一句没问过。
如今,薛邻笑得开怀,奚逢安莫名地就问了出来。
薛邻听见这个问题,先是一怔,随后笑了笑道:“殿下,你是殿下啊。”
殿下只能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