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阳光明媚,清风徐徐。
沈泠因得体寒,身上还穿着保暖的狐裘,哪怕是屋内摆了火盆也没脱下来。
她的肤色莹白,雪白的一圈狐毛围在她的脸侧,目光淡淡,濯濯冷清:
“表兄?”
白尧礼看着沈泠,温和的笑意凝固在唇角:
“千银?”
阳光照进茶盏,清透的茶水中跃动着粼粼光点。
“啊……”
白尧礼执起茶盏,手腕轻轻晃了晃,看着茶盏中的茶水泛起涟漪,佯装思索片刻后道:“好似有些印象,应该是白府里的一个暗卫。”
“暗卫?”
沈泠蹙着眉:“只是个暗卫?”
暗卫如何能在白大公子的院落中修建密道?
能在白家的眼皮子底下做出那般大的阵仗,而且据查探,千银似乎还跟季珩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怎么都不会是一个简单的暗卫。
“他为何不能只是个暗卫?”
白尧礼唇角噙着笑,温润的眼眸笑得眯起,一丝寒光转瞬即逝:“说起来,白府暗卫的名字一般不会外传。表妹是从哪里得知他的名字的?”
“可是他先前冒犯了表妹?”
沈泠听见他的话,目光一顿。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白尧礼似乎在试探她。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像是带着寒刺,可她抬眼一看,却瞧见白尧礼还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眉目间隐隐带着担忧:
“若他冒犯你,我回去便去惩治他。”
沈泠的目光凝在白尧礼身上,带着淡淡的探究。
“不必。”
她笑了笑:“季珩四年前在衡京掀起了那般大的风浪,听闻他近日将归,我派人调查他的底细,正好瞧见了千银这个名字。消息说他与白家有关,便找表兄来问一下。”
“若那人真是季珩安排在白家的细作,得多加小心些才是。”
“什么?!”
白尧礼忽地紧张起来,浅抿了口茶水,随后起身理了理衣袍:“表妹放心,我这就回去将那人揪出来细细审问。季珩的人,绝不容许出现在白家。”
“嗯。”
沈泠起身行礼:“表兄慢走。”
白尧礼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沈泠走至窗边,垂眸看着楼下匆匆踏上马车的白尧礼,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有问题。
从她方才提到千银开始,表兄就一直在避开跟她正面说千银的事情。
为何一口认定他就是个普通的暗卫?
若是个不起眼的小暗卫,依着表兄的性子,定是不会多在意的,至多不过知晓一个名字。
但在她提到千银,质疑他的身份不简单时,白尧礼直接斩钉截铁地说他只是府中一个普通暗卫。
不对劲。
还有她隐约感受到的目光和异样,全都不对劲。
沈泠垂着眸,羽睫在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将眼底的沉色掩盖了下去。
如今看来,白尧礼那边的动作也要查一下了。
沈泠曲指敲了敲窗框。
下一瞬,林笙便出现在她身后,单膝跪地:“小姐,可是要去跟着白公子?”
“现在先不用,若是刚出扶月楼便跟着,表兄一猜便知晓是我做的。”
沈泠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长街尽头,声音淡淡:“去麟阙挑几个隐匿功夫好的,趁着表兄没察觉时藏在他身边打探消息。再吩咐祝柏近日在白府附近蹲守,若是表兄出府,将他的行踪尽数汇报上来。”
“是。”
林笙颔首。
“对了小姐,祝霓有消息了。”
林笙话音刚落,沈泠忽地转过头来,匆匆走到林笙面前问道:“祝霓找到了?她在哪里?!”
“没找到人。”
林笙摇了摇头,从袖中掏出来一块玉佩:“但是我在药堂的角落发现了这个。”
沈泠将玉佩接了过来。
极好的蓝月玉佩,上面细细刻着鸾鸟抱日纹,顶端处的络子甚至还是她亲手打上去的。
这是迟锦闻十八岁那年,她特地请人给他打造的生辰礼。
里面有个小机关,只要按下鸾鸟的左眼,便能射出毒针,让中针者浑身发软,全然丧失反抗之力。
林笙抬眸瞧了眼那块玉佩,又补了句:
“属下还去问了当时巡逻的人,他们说曾看见金阙阁主去了药堂,然后没多久小姐你就……”
沈泠伸手制止了林笙。
她大概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迟锦闻……”
沈泠冷笑一声:“你真是好样的。”
-
春香阁。
迟锦闻黑着脸坐在桌前,抬眸看着面前笑得放肆的周宴,目光冷得像冰:
“周宴,你笑什么?”
“不笑什么。”
周宴打开折扇,将自己的脸挡住一半,忽地贱兮兮又提了一嘴:“欸,再跟我说说沈泠上次是怎么拒绝你的呗?”
他翘着腿坐在桌前,扒拉着手指,视线放空:
“一次、两次……哎呀!你这可是第八十次被她拒绝了!”
“周宴!”
迟锦闻的手紧握成拳,猛地拿起桌上的酒盏,直接朝周宴丢过去,额上青筋凸起:“你是不是想死!”
“欸~俗话说的好,九九归真。”
周宴伸手熟稔地接过酒盏,轻车熟路地给他倒上酒丢了回去:“保不准你下次再跟她说一次,你就成功了呢?”
周宴说得真诚,但抬眼看他那张脸,眉眼间满是明晃晃的幸灾乐祸。
迟锦闻无语地斜瞥了他一眼,伸手接住酒盏,将酒猛地灌进嘴里。
“欸,迟公子,这酒可不是这么喝的。”
沉鱼端着酒水糕点,袅袅走进来,伸手虚虚拦住迟锦闻喝酒的动作:“这酒烈,若是一下子喝太多,怕是过不了多久便要醉了。”
“不妨事。”
迟锦闻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跟沉鱼隔得远了些:“这酒再烈,还能比清桂酿的烈么?”
沉鱼摊摊手:“那公子就请自便吧。”
反正她已经提醒过了,他不听也不干她的事。
“沉鱼别管他。”
周宴瞧见沉鱼来,瞬间便坐直身子,笑意吟吟道:“来,坐我旁边来。”
沉鱼无奈地叹了声,走到周宴身旁坐下,柔柔朝他笑:
“二位公子不用忙活公务么,怎么又来了?”
“我有个什么公务,混吃等死的废物罢了。”
周宴斜倚在椅背上,朝着迟锦闻的方向努了努下巴:“是他。前几日跟心上人表心意,又被拒了,特地来找你问下缘由。”
迟锦闻黑沉着脸,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全都托盘而出。
当然,他有意的抹除了有关祝霓的那一段。
“就是这样。”
迟锦闻的脸上浮出醉酒后的酡红,眼尾渐渐升起红意:“苦肉计、美男计……我什么都试过了,为什么她的眼里还是只有别人,还为了个相识不久的画师质问我……”
沉鱼听完全程,垂眸思索良久。
“迟公子。”
沉鱼颇为严肃地看着迟锦闻:“就目前情况来看,你跟沈小姐之间应该是有误会在。”
迟锦闻和沈泠的对话,分明刚开始时一切都很顺利,但只要说到情爱,就总是能偏到奇怪的地方去。
依据沉鱼多年来在楼中分析姑娘们感情问题的经验,这种两人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多半是因为有误会,所以一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另一方的话。
“误会?”
迟锦闻紧皱着眉,明朗的凤眸拧起:“我跟阿泠能有什么误会?我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全都给她。”
“问题就在这里。”
沉鱼轻叹一声:“你根本不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
“如果周公子先前跟我说的事没错的话,我能看出沈小姐是一个极为重情的人,亲人、朋友……她都极为在意。”
“公子可是威胁沈小姐周围的人,叫他们离她远些了?”
迟锦闻像是被人戳中了心思,忽地浑身一僵。
他沉着脸,缓缓颔首。
“这就是问题。”
沉鱼像是看着一块朽木,颇为恨铁不成钢地摇头道:“你以为你赶走的是情敌,只要他们离沈小姐远些,沈小姐就不会被他们抢走。”
“但沈小姐是何等聪明的人?”
“你们二人年少相识,对对方近乎了如指掌,沈小姐只要一猜或者稍微查查,便能知道事情是您干的。”
“你以为那些男子是虎视眈眈沈小姐的恶狼,但或许他们只不过是沈小姐的朋友、兄长抑或是下属之类的存在,你乱吃飞醋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又在后面对沈小姐撒谎隐瞒,时间长了,自然会有所隔阂。”
沉鱼说着,渐渐有些口干舌燥。
周宴心领神会地倒了盏清酒给她,沉鱼一口饮尽,眉心微蹙:“不过误会应该不止这一个。”
据周宴的种种描述,沈小姐应该还是对迟公子有感情的。
但为什么数年间从未承认过此点,还对迟公子的表白视作玩笑话?定是有缘由的。
沉鱼轻张樱唇,还想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门口处传来敲门声,云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沉鱼,有贵客找你。”
贵客?
这个时候的贵客……
沉鱼目光一沉,起身对二人袅袅行了一礼:
“沉鱼先去招待贵客,二位稍坐片刻,待会儿楼中会另派人来。”
沉鱼走出包厢,方才关门,便被人抓住手腕。
沉鱼的手被扯得生疼,却还是强忍着,任由那人拉着她走到远处的另一个包厢。
“砰——”
沉鱼的后背猛地撞上冰冷的墙面,还没来得及反应,白皙脖颈上又覆上了一只大手,将她死死禁锢住。
“沉鱼。”
白尧礼戴着面具,露出来的一双眼睛散去温润,变得冰冷寒凉:“你是想死吗?”
白尧礼丝毫没有留情,像是要活活将她掐死。
沉鱼的呼吸渐渐微弱,双手无力地扯着白尧礼的手,眼神恳切:“属下……不知……所犯何罪……”
“呵,不知。”
白尧礼俯身凑到她的耳畔,像是咬着牙般狠道:“将我的命令抛之脑后,还不知所犯何罪?”
“我看你是……清楚得很啊。”
与此同时,另一个包厢内
周宴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套女子衣裙,轻车熟路地套在身上。
他装模做样地拿出块面纱覆在面上,回头朝着迟锦闻挑眉浅笑:“如何?是不是闭月羞花、倾国倾城?”
迟锦闻:……
“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你的癖好还是没变?”
“你懂什么。”
周宴将自己的发冠取下,转而用金簪将墨发挽成女子发式,画眉点朱,恍然一瞧,倒还真有一副绝世美人的样子。
就是长得太高大了些。
“我这不是为了沉鱼么?”
周宴看着包厢门外,轻叹一声:“在外时是周宴,是她的蓝颜知己,在内便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刀,帮她扫清障碍。”
迟锦闻双臂环胸,散漫地靠在柱前:“值得吗?”
周宴顿了下,转身回他:“你在暗中为沈泠做了那么多事,值得吗?”
迟锦闻不说话了。
周宴笑了笑,起身整理了下微皱的裙摆。
这春香楼,可没有外面看着那么光鲜。
若是没有他在暗中保护,不知沉鱼要受多少伤,被多少人欺辱。
“行了,我先去找她去。”
周宴刻意压着声音,听着雌雄莫辨,倒是颇有几分韵味:“迟公子~咱们下次再聚~”
“燕儿可是会一直想您的。”
周宴不知哪里来了逗弄心思,倾身靠在迟锦闻身上娇笑,声音掐得一声比一声细:“您也要一直想燕儿啊~”
迟锦闻颇为嫌恶地翻了个白眼:“滚……”
还未等他说完,包厢门忽地被人一脚踹开。
“欸欸欸,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