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刚才祁悯自己的表情都值得深思——前面一直是有些惊讶又有些怀念掺杂着的,到了最后目光才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画作本身和我所作完全相同,问题出在这里。”祁悯虚点了一下卷轴末梢落款的盖印。
“我于爻水舟中绘此画时,并未随身携带私印,故而临时用朱墨自己仿照着印章的样式绘制了一个。”
祁悯说道这里,也觉得有些好笑,“而且,当时我与郁世子一同泛舟游湖,郁世子说着玩笑话,闹着往我所绘的印章下面盖了他的私章。”
而这幅卷轴上,除了经年各路收藏家的私印外,只有一个祁悯名字的印章,印得规整,不难看出是用刻章印出来的。
说罢,许是为了照顾季识青情绪,祁悯补充道:“不过这仿作真是不错,想必也是位名家所绘,尊祖父或许是赚了不少的。”
却见季识青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甚至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依旧动作小心地卷起卷轴,塞到盒子里,“为什么突然想要卖画?”
季识青很自然地重拾话题开端。
祁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如果只是突发奇想要重拾这个爱好,顺便赚些钱自然是可以。”季识青说道。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想要买什么东西吗?异常事态调查队可以预支工资给你。”季识青回到座位上继续拿着汤匙一下一下地舀着粥,也不入口,纯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还是说觉得我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想出卖劳动力给我‘抵债’?”
季识青福至心灵想到这回事,“这起事件不比以往异常事态调查队要面对的问题,这涉及到几千年前,各种历史资料汇杂在一起,真为难辨,会对我们的任务造成不小的困扰,所以张禄安的事情我还要靠着你的帮助。”
“只是如此便足够了吗?”祁悯不像是在发问。
“想什么呢?”
季识青前倾了些,抬手稍微用力戳了一下祁悯额头,“小木头,你这个年纪,在现在的时代应该还在上学呢。”
“我怎么说也算是你在这里的监护人了吧。”季识青张口就是胡说八道,“要是真的连你最基本的生活都不能保障,那是会被抓走入狱的。”
“老齐原先就是专门抓这种坏人的,不信你问问他?他特别可怕,能止小儿夜啼的故事听过吧?他就是那种类型。”季识青当然知道祁悯不可能会去找老齐确认这件事,这才有恃无恐地编排同事。
“怎么办啊小木头,好可怕,我不会被他抓走吧。”季识青看起来一副我见犹怜的态势。
祁悯:“……不会。”
“既然是监护人,我的年龄当你爹也不大合适,不都说长兄如父?叫声哥哥听听。”季识青得寸进尺。
……
祁悯清楚季识青刚刚那番话估计有不少夸大嫌疑,但面对这架势,一时间也有点无措。
他素日在朝堂面对些学究古板的时候颇多,以至于格外擅长处理些表面仁义道德,内里肮脏龌龊的人。
但如今面对季识青这样明白着坦然地说些真假参半的话,偶尔还放软语气撒娇的,可以说毫无准备。
以至于接下来吃完饭,换好衣服,被季识青塞进副驾驶时,祁悯刚才意识到,刚刚季识青似乎轻而易举地便打开了困扰着他的心结。
季识青正集中精力调试车载屏幕,没注意祁悯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好了,路程估计要接近两个时辰,我给你找了个早教片,你先看着。”
早教动画在车里响了一路,下车的时候季识青都有些恍神,满脑子都是那清脆稚嫩的童声。
——
“两位是异常事态调查队派来的人吗?”不远处有人看到车停在这里便走了过来,还隔着一段距离便出声询问道。
“是,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季识青拿出证件递给那队员。
“孟队在和上面沟通要不要开棺。”队员摘下满是泥土的手套,才接过季识青的证件,“原来是季队长,这位是?”
季识青:“新来的祁顾问。”
通过刚才的早教片,祁悯知道现代人见面时会选择握手这种动作来表达友善,于是朝那队员伸出手。
“您好您好。”两人短暂地握了下手,队员客气地说道。
“有个文物保护机构,说什么都不让开棺,说这是破坏文物。”那队员也是一脸无奈,“孟队气得不行,二位来之前,他已经和那个机构的人对骂半个小时了。”
“这离我给你们孟队打电话让他开棺才过了多久?怎么文物保护机构的人就知道这事了?”季识青有些意外。
“嗐,您不知道,自打我们探查组开始挖掘张禄安墓,那个劳什子机构就派人盯着,天天这儿不让挖,那儿不让撬的,孟队每天都得和他们周旋。”
“那个机构是谁负责的,李欣元还是谭凡?”
季识青说的那两个人分别是国家文化局所属的两个文物保护机构的负责人,平日里和季识青也有些交集,只不过在季识青的印象里这两个人都不是这么顽冥不化,会有意干扰案件侦破的人。
“要是公家的就好办了。”队员唉声叹气,“您可能不知道,这些年民间自发组成了不少这种机构,因为大多是爱好者聚集在一起,有热爱驱使着行动,对文物保护工作是做出了不小的贡献的,文化局和我们都算是乐见其成,偶尔还会在一定范围内出资出力帮扶一下,这回来裹乱的就是这些民间机构里面规模最大的那个。”
“永创文物爱好者协会?”季识青想起最初交给他的报告里确实一笔带过了这个集会的存在,说是这个集会在还没有查明那个走私组织据点就位于张禄安墓附近时就已经安排人员对张禄安墓进行保护,季识青原以为探查组开始挖掘行动后,这个集会就应该把人撤出来,便也没太在意。
队员凑到两人身边,压低声音:“咱现在还在保密阶段,也不能把据点那码事跟群众透露啊,所以只能跟他们的人说是正常的探查行动,所以连让人强硬驱离都不行,人家闹着要告我们的。”
“你们孟队人呢?”
“在临时办公室,我带你们过去。”队员长叹一声,把希望寄托在权限极高的异常事态调查队上。
说是临时办公室,其实也就是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帐篷,三人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帐篷里面传来一道满是怒气的声音——
“让他躺,有能耐就让他在那儿一直躺!”
季识青掀开帐篷帘子,先向里面走了一步,才撑着帘子让祁悯跟上。
孟队看到两人进来,用口型示意稍等片刻,继续朝着电话吼:
“老子还真就不信他不吃不喝就在这儿守着!”
骂完这句,孟队把电话摔到桌子上,摔完才知道心疼自己手机,又气呼呼地拿起来简单看了圈摔没摔坏,果不其然,屏幕裂了条缝。
孟队一方面心疼地呲牙咧嘴,一方面又恼怒于对方的顽固,粗喘了几口气,才勉强平静了一些,朝着季识青和祁悯说道:
“季队,久仰久仰,这位小哥是你们的队员?”
季识青“嗯”了一声,又道:“孟队看起来麻烦不小?”
“让你们看笑话了。”孟队看起来有一肚子牢骚要发,“保密任务,现在不能跟群众透露军火走私基地的事情,人家就以为我们探查组是师出无名,他们又一腔热血胡乱撒,觉得我们就是有名头的盗墓贼,没有一天不在这添乱,其他时候到也能应对,无非是走些弯路。”
孟队拿起保温杯猛灌了一口。
“昨天我接到你们异常事态调查队的电话让开棺看看到底里面有没有尸骨,马上召集人开始准备相关工作,结果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季识青相当配合。
“我们下坑里一看,嚯,好家伙,有个人正趴棺材上呢,说什么都不让我们动,跟他好说好商量他不听,拿出文化局和安全局发的探查许可证他不看,我们队员上去想把他拽下来,他就说我们对民众使用暴力,说要以妨碍工作为名逮捕他,他说我们探查组算是什么机构,哪来的逮捕权限。嘿,您还真别说,我们确实没有。反正他就是一口咬定我们就是存着破坏文物的心。”
孟队在探查组干了小二十年,这回算是兵遇上秀才了,保温杯里飘着一层没泡开的菊花,消不下他的火气。
“带我去看看。”季识青说道。
孟队就等着他这句话,忙不迭地给他们两个领路。
路上还不断说着这几日受的折磨,一看就是心力交瘁已久,作为探查组的负责人,平日里他自然不能和下属们多抱怨这些事,这下总算是逮着了适合听他啰嗦的人选,自然说个不停。
“到了,就是这里。”
先前有关部门协助搭建的恒温恒湿考古方舱里已经为开棺安装了微环境监测系统,保障温度恒定在18°C,湿度在60%上下幅度不超过5°的范围中。
“孟队。”两个守在方舱口的队员看到孟队过来,朝着他们跑来。
“还在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