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肃衡听这敲门声如此急促,便开了门,不想竟是武蓁蓁。一见到她,庄肃衡连忙关门,不想武蓁蓁死死地往前推门。她喊道:“我是来找你救命的!”
庄肃衡一听,立马问道:“你说甚么?”
蓁蓁气喘吁吁地说道:“卫家妖精要杀我。”
庄肃衡闻言,即刻请她进了屋,问道:“此话当真?”
“你觉得我有必要跟你开玩笑吗?”
“好你个卫家妖精,我定要收了你们!”
“你先别急着收他们,先保住我。你一时半会儿是收拾不了他们的,反而让我入险境。”
庄肃衡思索片刻,道:“走,我带你到凡间去。”
庄肃衡带上降妖镜,打开门,确认外面无异常后,领着蓁蓁出门。他们前去某个僻静林子,到一处茅屋。庄肃衡在那屋前对蓁蓁说:“这屋子,是伏妖者专门为被妖怪掳掠的凡人设的。有些凡人是从远处被劫来,我们救下他们后,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就暂时在这里住下。现时这屋子没人,你可安心住下。这屋子方圆十步内有护身咒,只要不出这十步,可保无恙。”
“这护身咒能永久奏效吗?”蓁蓁问道。
“只要兰四娘不解开这护身咒,就有效。”
“兰四娘?”
“对。只有施咒的人才能解咒。”
蓁蓁心下一紧,又问道:“那庄大侠,你能不能给我的什么东西施个护身咒?云三郎和兰四娘和卫家交好,我怕……”
庄肃衡回道:“这没法子。两个不同的护身咒不能重叠在一个地方。”
“为什么啊?”
“护身咒自身带有法力,同样的力量重叠在一个地方会互斥。这就好比你撑了一把大伞,总不可能自己再撑一把小伞吧。”
“那……”
“这样吧。”庄肃衡变出几条不同寻常的绳子和一把匕首,“这几条缠妖索和这把折妖匕你收着。缠妖索往前一抛自动就缠住妖,妖的法力就施展不开。折妖匕只要扎下去,妖就会元气大伤,但如果要降妖,还是只能用我们的降妖镜,你没有法术,用不了镜子。你有这两样差不多了。”
“我记得你上次提到灼妖水,你能给我用吗?”
庄肃衡掏出几块冰,道:“这些看起来像冰块,隐蔽性强,但只要往妖头上一打,这‘冰块’即刻破裂,灼妖水浸湿妖身,妖就会如同火烧般疼痛难忍。”
蓁蓁行礼谢道:“多谢庄大侠!”
“不必言谢!”
“对了,庄大侠,可否……帮我一个忙?我自十一岁入宫,极少做饭,不知你是否可……”
庄肃衡毫不犹豫地说道:“这简单,做饭我在行。你放心,这阵子你就暂时住在这儿。”
“大侠,只怕……我得一直住在这儿了。”
“为什么?等我收拾了卫家妖精,你还可以回宫呀。”
“是宫里要卫家杀了我。”蓁蓁一脸苦涩。
庄肃衡有些吃惊,道:“原来如此,那……那我就不能对付卫家了。”
“为什么?”
“伏妖者和妖族早早有约,若朝廷命令妖族杀凡人,伏妖者不得为难妖族。所以……”
“没关系。我想,只要我和卫家脱离关系,我便没事。姑母只是担心我会借助妖族势力复仇。我如今逃出来,虽然名义上还是卫家的新妇,但他们迟早会和我断绝关系。到时,我和卫家都能无恙。不如,我就在这里帮你照顾那些需要暂住的凡人。”
“好吧。那只能委屈你了。你毕竟是宫里人,可能住不惯这里。”
“没事。能活下来就好。”
庄肃衡替蓁蓁收拾屋子。蓁蓁便坐下歇息。
这边卫恩察觉蓁蓁可能离家出走,开始担忧蓁蓁,和侍女们分开寻她无果后,又请家人帮忙寻找,直至晚上,依旧不见人影。卫恩怕母亲看出端倪,极力克制自己心急如焚的心情。他现时最担心的,已然不是凡间宫中会如何催逼卫家杀蓁蓁,而是蓁蓁离了护身咒后,会不会出事。
第二天早上,宫里派张宦官来卫家询问蓁蓁生死。
卫霜回道:“武娘子走了,下落不明。”
张宦官言道:“卫夫人,皇后殿下已说了,死要见尸。”
卫恩说道:“你回去告诉皇后殿下,我们卫家已和武娘子断绝了关系,请皇后不必担心我们家会替她复仇。我们早已一拍两散,再无瓜葛。”
张宦官道:“卫郎君,不是婢子不信你。只是你们是否和武娘子断绝了关系,不是凭你们嘴上说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故意把武娘子藏起来,诓婢子和皇后殿下?”
卫恩早已为蓁蓁愤愤不平,现时听他这样咄咄逼人,怒道:“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皇后殿下何等威风!我们卫家不依她意思,她大可将我们的存在公诸于众。怎么?难道我们卫家活腻了为了一个娘子冒灭族之险?既是断绝了关系,我们卫家与帝王之家再无瓜葛,武娘子自是离了卫家,早不知哪里去了。再不信,请她派人在这儿监视着,若我们藏了武娘子,她要吃要喝,要说要笑,还要出门透气,你们不可能不发现!”
张宦官见他这般,便赔笑道:“卫郎君息怒。婢子也是为卫家考虑,毕竟私藏武娘子对卫家并无好处。既然卫郎君如此说,我便传话给皇后殿下,至于皇后殿下如何定夺,那婢子就不知道了。”
张宦官行礼出了卫家正堂,由卫家小狐客客气气地送出。这边正堂内,除了卫霜和卫恩,其余人皆一头雾水。
“二弟,怎么一回事?怎么……皇后殿下要杀弟妇?”卫寒问道。
“是啊,二内弟妇已嫁入妖界,哪点招惹皇后了?”明方也问道。
“行了,别问了。”卫霜开口说道,“我一直没告诉你们,是怕惊动了武娘子。谁让武娘子没个好耶耶,开罪于皇后殿下,牵连自己的女儿。”
卫霜接着便将来龙去脉告诉众人。众人闻言,无不惊愕。
“这皇后……怎么说宠就宠,说杀就杀?宫里人怎么都这么没感情呢?”崔意深喊道。
“唉!”卫默叹道,“帝王之家,人心凉薄啊。”
崔意深瞟向卫恩,道:“依我看,最凉薄的不止是帝王之家,还有阿家和夫婿。下毒杀妻,二舅好本事!”
明方走上前,蹙眉问道:“二郎,你真要杀二内弟妇?”
卫霜急忙纠正他:“现在人家是武娘子,别叫得像家里人一样。”
卫恩神色凄然,不断在压抑着对蓁蓁的担忧,一言不发。明方猛地把他转过来,使他面对自己,冲他喊道:“你不是爱她吗?你如何下得去手!”
卫恩犹豫要不要吐露真相,但想到蓁蓁下落不明,宫中意思未明,还是继续隐瞒对蓁蓁更为有利,便强行舒展了眉头,微笑道:“我也没办法,我得护卫家。”
“你……”明方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同情,一时说不出话。
明方的三个孩子却个个瞪了卫恩一眼,又瞥了瞥卫霜。只听崔意深道:“武娘子会喜欢你,真是她的不幸!二舅我看不起你。”
“好了,说这些也没用了。”卫默挥手道,“武娘子到底去了哪儿,你们可有头绪?”
“只怕是找不到了。”卫寒眉头微蹙,“马找到了,人却没影。柏仙人、三郎、四娘都没见过她。这人竟如人间蒸发般。”
卫恩别过脸,好暗自压抑心中痛楚。
卫默喃喃道:“这就奇怪了。她既是骑马出去的,怎么可能只见马不见人?要不……让狗闻下她的衣服,去找找?”
静姝答道:“昨晚就想到了。可是……她的衣服可能都被带走了。二叔想拿画像找人,画像也不见了。她从宫里带来的四个侍女,昨天几乎是同时消失,碧泉和蓝漪说她们是在武娘子之后走的,还分开去了不同的方向。”
“怪哉!”卫默道,“莫非是武娘子得了什么消息,自己先逃走了?可一个大活人,不至于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呀。”
“该不会……”静姝沉吟道,“那无痕命案……”
卫恩只觉后背发凉,呆住了。
“如果是无痕命案凶手抓了她,那我们就没有责任了。”卫霜突然说道。
卫默不屑地扭过头,低声说道:“好歹也曾是我们家的新妇……”
卫霜并不理会他,大声对众人说道:“罢了,找不到就算了。反正二郎已对那宦官说明了。现在找到她,反而对卫家不利。干脆就这样吧。不找了!这事儿已过,大家抓紧练功去。”
崔意深本想再说什么,却叫卫灵拦住了,只好悻悻闭嘴。
这边武皇后收到张宦官的回报后,思索一番,又交代张宦官几句,张宦官便按皇后意思办了。
几日来,卫家人虽暗暗担心蓁蓁,但碍于卫霜命令,不好寻她,只得放下,但每每见到卫恩,总不自觉地疏远些。卫恩独饮这思念蓁蓁和不被家人理解的苦楚,连同那担忧一并灌入心田,几乎摧断肝肠。
他若是知道她下落便好了,哪怕必须分离,哪怕不能相见,总好过这样杳无音信。他降妖时总要亲眼瞧瞧那被劫的凡人是不是她,可都不是。他夜夜枕梦而睡,夜夜梦她突然消失在林中,夜夜唤她至醒,却只见暗如深渊的夜晚,仿佛永无天明。
这晚,流华入室,见卫恩还在对着那根玉笄发呆,便叫道:“二郎,你还不睡吗?”
卫恩从回忆中被唤醒,道:“不,还早。”
“二郎近来愈发憔悴了。”
“是吗?”
“可是后悔要杀她?”
卫恩不知如何回答,干脆闭口不言。流华又道:“你真的舍得杀她吗?”
“你去睡吧。有些事,我有苦衷,不好说。”
“什么样的苦衷让你去亲手杀心爱的女人?怪叫人心寒的。好在她逃走了。”流华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寝室。
几日后,庄肃衡前去看望蓁蓁,送给她吃的,又告诉她卫家公然和她断绝了关系。蓁蓁并不意外,坦然地问道:“那宫里头呢?”
庄肃衡摇摇头:“意思不明朗。”
蓁蓁蹲下身,道:“那就是还很危险。不管我们是不是真的断了关系,她都不一定信。”
“那……要不你回去和卫家商量,当着皇后殿下的面断了关系,这她总该信吧?”
“不行。她现在一定在妖界安排了眼线。我一靠近卫家,必死无疑。”
“那你就一直在这儿住着,大不了隐姓埋名,直接隐居得了。对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姑母非要杀你不可?不是亲人吗?”
“亲人?”蓁蓁苦笑一声,“在权力面前,感情太脆弱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的意思是……魏国夫人不是你阿耶杀的?”
“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好吧,我对凡间也没那么熟。”
“我听说,你们伏妖侠基本回不了家。你想家吗?”
庄肃衡惨淡一笑:“家?没了,都去世了。我算好些,父母并不讨厌我,只是兄弟姐妹难免有别的眼光。”
“他们只是嫉妒你,你有凡人没有的本事。”
“不知道是不是——哎,你最近还好吧?还没问你住得惯不。”
“挺好的。”
蓁蓁话音未落,庄肃衡的降妖镜却闪闪发光。
“有妖作祟!”庄肃衡喊道,“武娘子你别怕,离这不算近,我去降妖,先失陪了。”
他飞奔离去,留下蓁蓁一人继续在这僻静的地方待着。两旬前,她还在卫家享受着牡丹花开的日子;如今,自己孤零零地在这僻静冷清的地方生存、发呆。以后怎么办,她还没想好。现在不过是柴米油盐,想着填饱肚子,防妖防贼。庄肃衡不过是出于责任帮她,在教会自己做饭后,就不怎么常来,来了也就是送吃的,送完便走了。她在这儿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于是她曾放在心头眉间的他随着回忆扑面而来,他的笑,他的眼神,他的恳求,他的呼吸,他的吻,他的拥抱,他对她的珍视……
可他要杀她。
他为了家族利益要杀她。
蓁蓁忽地警觉,她摇摇头,自恨不该想这些。
蓁蓁东张西望,周围安安静静,似乎风平浪静。
他的音容笑貌又出现在她面前。
她知道了,是她太闲了,才会胡思乱想。她赶紧起身,打算切庄肃衡送来的兔肉,做得越多,想得越少。
虽说她切肉渐已熟练,可一向谨慎的她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