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卫恩去了家中马厩。

听小狐说，蓁蓁的马，自蓁蓁走后，就一直懒懒的不肯吃东西。

卫恩走近那已然消瘦的马，那马眼中，竟有泪。

他微微一叹，把手中的麦子和豆子往马嘴边上一送，劝道：“吃吧！樱奴绝不肯让你饿着的。”

那马似乎听懂了些，慢慢地把嘴凑近他的手，咬了些麦子和豆子，开始沉重地咀嚼起来。

卫恩一面喂马，一面问那马道：“樱奴走前，可来看过你？”

那马继续吃着。

卫恩又问：“樱奴对你说了什么吗？”

那马继续吃着。

卫恩抚摸着它已露出皮包骨的背，又对它说：“樱奴一定很舍不得你。她那么爱骑马，那么爱马，那么喜欢你……”他想起这马是他给她变的，她那么爱这匹马，也许也是因爱屋及乌。

他鼻子发酸，双眼再度噙泪。

“我放你走，好不？”卫恩对那马道，“樱奴走了。你该找一个新主人，让你有个用武之地。但在我放你前，你先许我骑你走一遭，可以不？”

那马不吃了。

卫恩骑上马，像她那样，用腿夹马，再蹭马肚子，便飞驰而去。

他骑到自家那空地上，那专属她的马场上，仿佛看见她在远处，那地平线上，愈来愈近，兴奋地朝他挥手，一双勾魂摄魄的眼，在等他落吻。

他朝前方疾驰，愈来愈快，想快点到她身边，却发现怎么也到不了。

他和她，已然这么远了，也永远这么远了。

他再也看不见她，她亦再也看不见他。

他终于是骑累了，停了下来，又仿佛看到她驰骋于此的马上英姿。他想起那次她带他去宫中马厩，一路欢笑驰骋，回来时那牵马回眸的一瞬，永远刻在了他心头。

他骑着那马，出了这空地，出了卫府，到了狐林一处，下马，抚摸着马，对它道：“走吧，去找新的归宿。樱奴才安心。”他用马缰绳抽了那马屁股一下，那马便朝前跑去。他安心地望着那马的背影渐行渐远。

突然，那马转了个方向，冲一旁树上撞去，震得那树一颤，树上白毛一晃，秋叶纷落。眼见那马骤然撞树倒地，卫恩急忙飞去那马身边。

马死了。

卫恩悲哀不已，仰头慨叹：“是和樱奴一样的烈性……”

他以法力携马而归，命流华和诗宁厚葬了那马，葬于马厩处。从此卫家再度无马。

他又想起了妙芝，担心她亦会和那马一样，忠心殉主，遂问了流华妙芝近况。听说妙芝一直闷闷不乐，话也比从前少，卫恩心里不安，便匆匆赶到耳房，却见妙芝和巧梦等新小妖聚于一处，似在商讨什么。

卫恩仔细一问，原来妙芝和巧梦等在谋划刺杀崔明震，为蓁蓁报仇。他急劝阻道：“不可，你们不能如此冒险行事。”

巧梦上前对卫恩叉手道：“二郎，难道娘子死了，二郎还不肯让我们为娘子报仇？难道真像外头说的，二郎有意逼死娘子，嫁祸于崔家？”

卫恩闻言勃然大怒：“贱婢血口喷人！我比你们还想杀了崔明震！谁说我逼死了樱奴？谁说的！”

妙芝对卫恩叉手曰：“二郎息怒，现时……外头都传言……二郎才是害死娘子的真凶。”

卫恩一听，大为震怒，喊道：“哪个市井无赖说这遭雷劈的话！我非砍下他舌头不可！”

“婢子们皆信娘子不是二郎逼死的。娘子的血债定要有人偿还！”巧梦激动喊道。

“你以为我不想杀他吗！”卫恩对她怒道，“我不但想杀他，还想把他心肝肺挖出来全咬碎！可你们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崔明震自学了狐族林家的新法术后，法力大增，连乔家二老都打不过他了，你们拿什么跟他打！”

巧梦上前斩钉截铁道：“硬打不行，那就智取，婢子们正商量对策，必能商量出个道道来。”

“智取，如何智取？你如何保证又能杀了崔明震，又能自保，又能不牵连阿大和阿姊？”

众下人沉默。

卫恩又说：“除非你们想出了万全之策，否则这个念头只能是念头，不可草率行动。你们可听清楚了？”

众下人道了声“唯”。卫恩又叫了妙芝来寝室。

入室后，卫恩便请妙芝坐下。妙芝碍于礼法，拒之不敢从命。卫恩再请妙芝坐，妙芝才胆怯而坐。

“田娘子，近来可好？”卫恩问她道。

妙芝闻得他竟以“田娘子”呼她，吓了一跳，忙摆手道：“二郎折煞婢子了！二郎还是直呼婢子名字吧。”

卫恩自蓁蓁走后，难得露出微微一笑，对她说：“我有意认你作义妹，只是先叫你‘妹’了，反倒无礼，只好先叫你一般的‘娘子’，怎会折煞了你？”他未待妙芝回过神来，又叹口气：“樱奴走后，我一直半梦半醒，脾气也差了许多，若有冤枉了你的，还请你莫计较。”

妙芝这才清醒过来，忙摇头回道：“婢子服侍二郎，任二郎差遣，理所应当，焉能与二郎计较？”

卫恩又对她说：“我叫你来，只为两件事，一是想安慰你，莫要因樱奴走了，就想不开。樱奴要我照顾好你，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对樱奴交代？你可否答应我，不让自己有任何闪失？”

妙芝闻得，垂泪点头，又问卫恩道：“那二郎，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我想……认你为义妹，抬你做卫家主子。”

妙芝急忙起身，对卫恩叉手道：“请二郎收回成命，婢子何德何能，能与二郎平起平坐，实折煞婢子了！请二郎收回成命！”

卫恩命她坐下，泪水开始湿润双眼。他平视妙芝，道：“你不知……樱奴走前……受了我好多气……她如今走了……再也回不来了……我最大的遗憾……一个是没能在她闭上眼前，让她享受幸福，另一个就是……没能见她最后一面，告诉她……我从未停止过爱她……她走了……就像那蒸梨……她真的走了……我再也没机会还我欠她的。她走后……带走了一切……你是我现在身边，唯一和她有联系的人——那些新小妖终归没有你熟悉樱奴——我只想，把所有欠她的，都在你身上还了，就算她不知道，至少，她在乎的人，我都要去替她在乎。她一直希望你过好日子。我想，让你翻身做主子，是我能给樱奴最好的补偿了。”他言未尽，泪已下。

妙芝仍旧叉着手，垂泪良久，终于对他应了声“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