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练功快结束时,卫霜终于是气消了,这气一消,自是喜上眉梢精神爽,比周围的家人们还开心,甚至还赔着笑为自己的脾气道歉,可你说那笑究竟是在道歉呢还是在笑,连她枕边人也分不清,总之习惯了就好,既是道了歉,也不好再说什么,自是配合她便是。
晚饭倒没什么新鲜事,唯一不同的是卫霜至少是真开心,不似午饭那般明明为那事气卫恩,还得强压怒火,在伏妖者面前屡屡掉泪怜惜蓁蓁的病——那泪也掉得极费力——再夸夸蓁蓁从前的好。
卫恩午饭吃得也极不爽快,好在蓁蓁在身边总暖暖的——却也伤心她的病——他不知何故,总觉母亲目光一到他那,便有似曾相识的杀气,害得他替蓁蓁担心起来,担心她被母亲暗地里迁怒,心里反倒希望伏妖者在卫家待久些——哪怕崔明震在此也好。
他晚饭前收到意深的悄悄话,原是卫霜直到下午练功时还在生他的气,时不时发飙,惹得他郁闷不已,他不过爱深切,遵本心,尽夫责,才请了严启扬给蓁蓁看病,怎么莫名其妙惹了母亲生了几万年的气?
晚饭毕,卫霜与伏妖者谈笑,忽闻蓝漪通报柏幽看望蓁蓁,卫霜急忙迎接,自是跪拜了迎进正堂。
柏幽见蓁蓁竟真疯了,不觉叹惜下泪。卫恩向他求药,柏幽无能为力,只道:“我唯一的遗憾便在此,制了这么多药,唯独心药未能制成,心可喜,可悲,可憎,可叹,不可求,心药更不可求。”
卫恩闻得他这一席话说了半日,却是药也没得,便嗔他道:“无药便说无药,你个糟老头倒故作玄虚来打趣我。”
柏幽闻言低头一笑,并不答他,那笑却是岁月之沉淀,沧海桑田之重。
卫恩叹道:“唉!若哪个人能治好樱奴的病,我愿拿出一切酬劳他,要命也可。”
柏幽留下了几朵像生牡丹给蓁蓁作为慰问礼,又与在场的伏妖者打了招呼,便飘然而去。
蓁蓁得了牡丹后像个孩子般兴奋,不住对卫恩道:“花……花……”卫恩又顺着她话哄她开心,叫她多看看花。
柏幽前脚刚走,堂内众人又见碧泉进门通报卫仁归来,蛇族乔家前来看望。
未待卫霜与卫默出去迎接,众人便见卫仁领着乔家人进来了。难得蛇族乔家长子和长女正好回家,闻得卫家新妇精神失常,便随父母和妹前来看望。
卫霜与卫默见到卫仁自是欣喜无比,卫霜仿佛因祸得福般,对卫仁回家暗喜,握着卫仁的手不肯撒。卫默关心了卫仁几句,便赶紧叫他坐了。
卫霜夫妇又与乔家人问候几句,一番礼节后,乔海道:“唉!想不到樱奴竟无故疯癫,实乃可惜可叹!还请你们莫要伤心,若有任何需要,尽管找我,我定尽力而助。”
卫霜作抹泪状道:“我家樱奴真是可怜,好端端的,怎么就疯了?”她小声哭哭啼啼起来。
乔光儿走向西边坐着的蓁蓁,唤了声“樱奴”,不意蓁蓁对乔光儿大哭起来,丢下手中的牡丹,指着站在正堂中央的卫霜哭喊道:“她要杀我!她要杀我!她要杀我!呜呜……”
卫恩在身旁安慰她,捡起牡丹哄她,不料她径直把牡丹扔向了卫霜,卫霜脸上只留了一瞬的怒,她很快悲道:“哎呀!樱奴,你怎么连牡丹也糟蹋了?要不得,要不得。”
乔光儿回头道:“唉!怪不得她——她为何说你要杀她?莫非他们说你要杀她,才逼疯了她,是真的?”
卫霜一愣,反问道:“他们?谁这样说的?谁这样血口喷人?”
卫仁在座位上回母亲道:“娘娘不知,现在外头都传开了,我今天回家,都能听到各种话,有旁观评论的,还有骂二嫂的,还有……”
“还有什么?”卫霜一本正经问。
“还有骂娘娘的。”
卫霜心里那叫一个气呀,她焉能容忍有人骂她?她赶紧为自己辩护道:“你们说说,你们说说,我怎会杀她?我怎会逼疯她?我是那么爱她!”
她吸了吸鼻涕,“比我儿还爱她,我把她亲女儿看,我还要杀她,还要逼疯她,我岂不是个畜生?”
卫恩闻得那一句“比我儿还爱她”已然蒙了。
乔海对卫霜道:“弟妇莫悲,我相信,弟妇不是这样的人,弟妇心善宽厚,焉会有如此畜生作为?那些个谣言不必理会。”
卫霜闻言,自是转悲为喜,道:“是了,还是乔兄明理。三界皆知我们狐族卫家那是难得的美满家庭,都是我教导有方。如果我的教育不成功,还有什么是成功的呢?”
蓁蓁双唇紧闭,朝地上呸了一口。
卫霜见状,走向蓁蓁道:“樱奴,你焉能如此无教养?”
乔海忙拦卫霜,道:“莫要怪她。她既病着,就不要怪她了。”
卫霜自是回乔海以笑脸,附和道:“乔兄说的是。”
乔海又对卫霜与卫默道:“哦,时候不早,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卫霜、卫默与乔海客套一番,乔海便携家人而去。
乔家人走后,其余妖族亦纷至沓来,看望蓁蓁,这其中就有狐族崔家。
待众妖族看望了蓁蓁,留下叹息与慰问礼,感慨对卫霜欲杀蓁蓁之类的传言难以置信,便与卫霜夫妇客套了一番,便飞离了狐族卫家,只留下崔家母子在卫家正堂。
“闻得樱奴抱恙,妾特来看望,不知如何相助,只带了点小礼,不成敬意,算是对樱奴的问候。”柳琴对卫霜与卫默说完,便用现物术现出自己带的慰问礼,亲手递出。
卫霜与卫默自是命人收下这慰问礼,又见崔明震上前道:“闻得你家那新妇疯癫了,特来幸灾乐祸一番,还请贵府多多包涵!”
卫恩听了,焉能轻易放过他?他抱着傻笑的蓁蓁回他道:“我们家包涵不起你,还请你早些回家,免得乐极生悲,坏了两家和气。”
崔明震走向卫恩,卫恩一面低头瞧蓁蓁,一面听他道:“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永远都是这副德行,只可惜你那心爱的贱娘子遭了报应,疯得贱不起来了。”
“放肆!”柳琴在明震身后喝道,“你在我面前还敢这般无礼?”
明震回头,自是乖乖闭了嘴,又对卫霜道:“了不得啊!卫家夫人,你可真厉害,算计起自家新妇,还没算计完就把人家算计疯了,家教真好!真好!哪天你是不是要算计起自家东床?”
卫霜一听,又紧张地望了一眼堂内正襟危坐的伏妖者,赶紧回明震道:“你别在这儿胡言乱语!什么算计新妇?你说话要讲证据。”
“证据?”崔明震笑道,“算计人有时是不会留证据的,逼疯一个人也不会留下证据。”
卫霜又赶紧对柳琴道:“崔娘子,你们今儿来,不会是来含血喷人的吧?若是这般,还请你们先离了我们卫家,我们就不送了。”
柳琴面带歉色,忙回道:“卫娘子息怒!如今外头流言蜚语不断,犬子轻信谣言,得罪了卫娘子,还请卫娘子莫要与犬子一般见识。”
蓁蓁在卫恩怀里喃喃道:“她要杀我……她要杀我……她要杀我……”
崔明震回头瞧了瞧蓁蓁,又与在蓁蓁不远处坐着的静姝对视了一眼,静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怎么?不请我们坐吗?”崔明震得意洋洋地对卫霜道。
卫霜虽不情愿,也只得请他们坐了。卫默考虑到明方的感受,便将他们母子二人的座位安排在了明方身边。
卫霜与卫默于堂内西向处坐下。不一会儿,蓁蓁从卫恩怀里出来,神情恍惚地起身,不顾卫恩的呼唤和询问,摇摇晃晃地跑到卫霜几案前,“砰”的一声把手放在那案上,摘了那玉笄对卫霜泣道:“我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不要杀我……”
卫霜听了便慌了,急忙露出笑容回她道:“你快起来,我怎会杀你呢?我疼你还来不及呢!”
她亲自起身扶她,又对赶上前来的卫恩道:“你回榻上去吧,我来安慰她就好。”
卫霜对蓁蓁和蔼笑道:“樱奴呀,来陪我坐坐可好?”
蓁蓁恐惧道:“你不要杀我……”
“你看你,我这么疼你,怎么舍得杀你呢?来,快坐下。”卫霜言罢便变出一坐榻来,搂着蓁蓁坐了。蓁蓁面无表情地随手将那玉笄收进了左边袖内,卫恩坐在她对面,本能地替她担心起来,正欲劝她戴上,却听卫霜问她道:“樱奴呀,你近来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老以为我要杀你呢?是不是二郎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定教训他。”
蓁蓁半正经半疯癫地对她低声道:“我告诉你哦,你真是天底下最失败的母亲。”
卫霜闻言,只微微咬牙切齿地对她笑道:“你真会开玩笑!你怎能那么说我呢!三界皆可见证,我是天底下最成功的母亲。”
蓁蓁朝她脸上啐了一口。
卫霜先是一惊,后怒,瞬间恢复笑容,对蓁蓁笑道:“哎呀,你呸错地方了!你看你真可怜,怎么脑子不清楚到这种地步?我定要求医问药几万年给你治好了。”她说完,便立刻偷偷狠掐了蓁蓁手臂后头一下,蓁蓁并不意外,只暗暗记下,伺机而动。
她一面用法术抹去了脸上留下的蓁蓁的口水,一面对众人笑道:“你们看,对待家人,对待晚辈,要有耐心,要有爱心,要多多包容,多多坦诚,才是正道。”
卫霜话刚说完,蓁蓁便一掌拍到卫霜脸上去,又疯里疯气地睁大了双眼盯着她。
卫恩喊了一声“樱奴”,欲提醒她戴那玉笄,却见卫霜压下蓁蓁的手,对众人笑道:“对待自家新妇,更要如此,要有耐心,要有爱心,要多多包容,多多关怀,你们说是不是?”她说着又偷偷掐蓁蓁的手。蓁蓁一拳打到她肚子上,令她喘不过气来。众人当场吓傻了。
卫霜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望向堂内的伏妖者,只见启扬对她笑道:“要有耐心,要有爱心。爱……”启扬以手势表演着“爱”这一字,似在抒情感慨。卫霜忍痛笑道:“是是是,严大侠说的是。”她转向蓁蓁,瞪了她一眼,却见蓁蓁嘿嘿地傻笑。
蓁蓁又对卫霜孩子气道:“你这个头发好漂亮呀!给我好不好?”她说着就开始扯卫霜的发髻,把她那头发上的花呀金梳背呀,那些个遮遮掩掩的装饰,全部扯了下来,卫霜终于气急败坏,猛力推了蓁蓁一把,未待卫恩来得及扶蓁蓁,蓁蓁便从那榻上摔倒,头坠地,鲜血流出。
众人一片惊慌的呼喊声。卫恩更是惊慌失措地跑向蓁蓁,扶她起来连连呼唤。他抬头看向母亲,满眼怨恨和悲哀。他对还没回过神来的卫霜声嘶力竭地喊道:“母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为什么!”
还在披头散发的卫霜也慌了,哪里顾得上重新打扮,便道:“这……这……这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摔倒的……不关我的事……”
“不关你的事?”肃衡喊道,“大家都看见了,是你杀的她!”
“不错!”启扬喝道,“你终于是露出狐狸尾巴了!看来还是我们灭妖派有先见之明啊!妖就是妖,没有什么分别。朋友们!灭妖时刻到了!先收了这老妖婆!”
“严医师!”卫恩急忙喊启扬道,“你先看看樱奴的伤好吗?现在救人要紧!”
启扬一听,忙对同伴们道:“你们先灭妖,我去救人!”
卫恩已然顾不上其他,只想着启扬给樱奴疗伤,却猛然闻得母亲喊道:“别……别……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他回头一望,只见肃衡拦同伴道:“先别灭她,婉纯的死,还没查清楚。”他走向云开和如玉,对他们道:“你们实证派不是一向讲证据吗?今日中立派也在这儿,大伙儿一起关了这老妖精,好好审一审,看这老妖精是不是还祸害了婉纯,如何?”
其余伏妖者们闻言,纷纷点头。
“慢着!”卫寒上前道,“一事归一事,母亲推二弟妇是她不对,可婉纯的事与此无关。”
肃衡气愤愤地指着他道:“你是做贼心虚了?不然为何怕我们审她!”
卫寒回他道:“庄大侠,你误会了,要知婉纯生前最希望的,便是伏妖者和妖族和平相处。若庄大侠真这样做了,只怕会引起妖族和伏妖者大战,还请庄大侠三思!”
“哼!你少拿婉纯当挡箭牌,说不定,婉纯就是你害死的!”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啊!”卫霜披头散发喊道,“我告诉你,别自以为你们灭妖派有多威风!你有本事就审我,看你们灭妖派担当得起吗?”
“卫娘子,你别激动,不是只有灭妖派要审你。若你真未做亏心事,我们必不会为难你。”云开对卫霜道。
卫霜吃惊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