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点打在室外，室内他的泪滴打在心里。这雨之泪是上苍替他流的呢？还是替她流的呢？
雨渐大起来，他被这雨声吵回到现实中，忽担心这雨声影响樱奴静养，又怕唤流华的声音也吵到樱奴，遂急急忙忙亲自跑去那文窗边，轻轻关了窗，可又怕这窗关多了，害樱奴呼吸不了好空气，于是只关了一半，又对那文窗施了隔音咒，给予樱奴最宁静的时光。
他又坐回她床边，凝视着她，痛断肝肠。
樱奴已然脱离了危险，但此伤甚重，需时日调养才能康复。
他握起她有些冰凉的手，现时她的气血尚未完全恢复，这手无力又冰凉，好似随时会被捏碎一般。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握起她这虚弱的手。
他一动不动地守着她。
吃饭的时候到了，他才肯放开她的手，身子仍不愿挪。他命流华和诗宁端了饭菜进来，又问流华樱奴自他重伤不醒后过得如何。流华恐给卫恩徒增烦恼，有些犹豫，卫恩见状遂道：“尽管实说便是。不必怕樱奴责怪你，是我要你说的。”
流华只得一五一十描述了。
卫恩听完，眼里泪水成湖。
“她一定是疯得不行了，才拿剑捅自己肚子。我可怜的樱奴……”他已无食欲，抱着自己的头，几乎崩溃。
流华正不知如何安慰他，却听门外吵吵嚷嚷。卫恩即刻抬头怒道：“是谁在门外瞎叫唤，吵我樱奴静养？”
诗宁赶紧出室门察看，再仔细一听，又回来对卫恩禀报：“二郎，我听着，似是灭妖派来找茬了。卫娘在卫家受重伤，灭妖派说不定是借此来寻卫家的麻烦。”
卫恩闻言，不以为意，道：“找茬就找茬吧。我只求樱奴活着，其他的无所谓了。”他命流华和诗宁关好门，又重新施了隔音咒，待此处无声后，开始无精打采地吃起饭来。
卫恩怎么也吃不下这饭。他不知是这饭的问题还是自己的问题，可还是硬撑着吞进去了。可这饭吃得难受，吃得慢。过了快半个时辰，他还在吃着，却听流华和诗宁进来禀报，说是闹事的灭妖派被庄肃衡和严启扬劝走了。
卫恩正感到这饭难以下咽，欲转移下注意力，于是随口问道：“怎么劝走的？”
诗宁回道：“是严医师拿了卫娘写给他的帖，上面写明了卫娘为何自尽，并且卫娘亲笔要严医师和庄大侠作证，不管卫娘能否被救活，皆与狐族卫家无关，希望严医师和庄大侠在灭妖派可能借此对卫家不利时，拿此帖证明狐族卫家的清白。”
卫恩还在用来吃饭的手停住了。
他之前只知她为何拔剑自尽，却不知她交代了严启扬这么多。
她竟为他筹谋得如此周到。
他看向还在昏迷的她，她是耗尽了多少心力，来呵护他和她的缘？
他再也吃不下，命流华和诗宁撤了残羹剩饭出去，不许任何人打扰他们二人。
他又握住她的手，欣慰的是，她的气血已渐恢复，手也温热了些。
他抚摸她苍白的脸，怜她所承受的这一切。
自己终究是连累她了。
不应该。
他真想让她远离一切不幸，而不是似这般脆弱地躺在床上，随时可能丧命。
他想带她去三界最美好的净土，与她厮守岁岁年年，就算敌不过教她老死的岁月，至少，她能拥有无忧无虑的人生。
他想起她曾说：“桃花源是不存在的。”
桃花源真的不存在吗？
唉——她的脸已有些血色了，想来是好事。
她什么时候醒来呢？
他忽想起方才流华禀报的内容，她那阵子也是似这般守着他，如今换作他来守了。她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可他的命能换她一生无忧吗？
他握住她娇弱的手，感受她手腕上渐渐恢复正常的脉搏。他记得无数次他接近她、亲吻她、与她欢爱时，她的脉搏一颤一颤，快得似要震破她柔弱的身躯。
她爱上他，是缘是劫呢？
他骤然想到自己已是断尾之狐了。如今，他只能施点儿基本的法术，却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保护她，和家人一起练功，甚至去降妖除魔了。
他如今成了废人。
说难听的，在狐族，他是一只残狐狸。
他会被人看不起，还牵连樱奴被旁人嘲笑，说她嫁了个废物。
他该怎么办？
樱奴动了下，皱了眉，似是有些不舒服。
“樱奴，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他赶紧关切道。
她并未醒来，自然也就没有回答。
她的眉头展开，应该是继续沉睡了。
他稍微舒了口气。
他又一动不动地握着她的手，直到雨停，直到天黑，直到天荒地老。
她终于醒来了。
卫恩抱着她半躺在床上，亲朋好友也围在她床边。
“二舅母，你可真吓死我们了！”意深对蓁蓁说道，“拿剑捅自个儿，谁做得出来这？还拿的是妖的剑。素知二舅母是个狠娘子，没想到狠到这地步。我被阿耶打都怕疼，更别说拿剑捅了……”
“这小子！你不淘气阿耶能打你？”明方摸他的头道。
蓁蓁微笑回道：“我没别的好法子，只能如此，叫大家担心了。”
“‘没别的好法子’……”卫恩嗔道：“你就不能爱惜下自己？我再醒不来也还有命。你倒好，上来就玩狠的，可是把我疼醒了，到现在也没睡好。你当着大家的面说，以后还敢不敢？”
“二郎……”蓁蓁恳求道。
“说。”卫恩抱紧了她，似在逼她。
蓁蓁把手放在他胸膛上，轻声回道：“好，我错了，我答应你，以后不这么胡闹了。可以么？”
卫恩这才消了怒色，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全然不顾众人在场。
“既是醒来便好了。你可还有些不舒服？”启扬问她道。
“除了伤口还有些痛，全身力气不如以前，其他的倒还好。”
“这几日还须多多休息，先别下床乱走动，待食欲增强，筋骨有了活力，差不多便可以试着走几步，若没头晕目眩，想必可渐渐康复了。哦，对了，这几日饮食暂且戒荤，先来点流食，再吃些素菜，循序渐进，再恢复正常饮食。”
“多谢严医师！恕卫恩不能行礼了！”卫恩对启扬道。
“欸！”启扬摆摆手，“救死扶伤，天经地义，何必言谢？礼更得免了。”
蓁蓁问启扬道：“严医师，你们灭妖派可有人借我自尽一事为难卫家了？”
启扬回她道：“你当真是深谋远虑。他们来了之后，我依照你的托付，以你写给我的帖把他们劝走了。你放心，如今你醒过来了，他们自是无话可说。若不是因我是你的私人医师，我还真懒得管这事儿。”
蓁蓁安心地点点头。卫霜这时上前坐在蓁蓁床边，道：“哎呀！我的佳妇，多亏了你留了那帖，你不知他们气势汹汹、咄咄逼人那样子。这回真是谢谢你！”
卫默亦感激道：“是啊！你为二郎做这么多，我们卫家真是欠你太多了，不知如何还你啊！你这几日定要好好调养，安心养好伤。我和你大家已准了二郎，不必练功。他能好好照顾你、陪伴你。你好好养伤便是。”
卫霜瞟了他一眼，喊道：“你准的？什么时候孩子们练不练功是你说了算的？”
“你说话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卫默朝她喊道。
“胆儿肥了哈！敢吼我了！”
卫恩急忙拦卫霜道：“母亲，咱有话好好说，樱奴需要静养。”
卫霜闻言遂不情愿地收了怒容，又悻悻瞪了自己丈夫一眼，转而对蓁蓁笑容满面道：“二郎说得对。你呀，好好养身子。严医师说了，你这剑没伤及要害，养好了身子，生个崽崽没问题……”
“母亲，”卫恩忙打断她道，“我们还不打算生孩子。”
“这话说的！”卫霜不屑道，“现在不生什么时候生？你娶的若也是妖呢我无所谓，九万年那么长，你想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可她是凡人，凡人会变老，尤其是凡人女子，年纪稍微大点儿，都生不出来了。你又对她一片痴心，绝不肯跟别的女人生，那你们现在不生什么时候生？你看看你姊姊，一生生了仨……”
“那是姊姊自己想要……”
“别人想要你怎么就不想要？”
“没孩子不会死啦！”卫恩回她道。
“哎！你这孩子是什么态度啊！咱们只能活九万年，难道你就想着这样一点儿血脉也不留？凡人还知道‘多子多福’，你怎么跟个瞎屡似的只作这见解？”
“呃好了……”明方插口劝道，“咱们还是让樱奴好好静养。有什么事儿，过后再说。咱们要不……先走吧。”
众人包括云开、如玉和柏幽在内，都陆续离开。意深走前，对蓁蓁道：“二舅母，您千万保重身子，不然二舅要把这房子都给拆喽！”
蓁蓁闻言忙问道：“你先过来。你二舅是不是又犯什么傻事了？”
意深嘿嘿一笑：“也没什么，他就是乱发了一通脾气，把下人吓唬了一顿，把我阿耶也打了。”
蓁蓁闻言遂看向卫恩，卫恩不敢看她，惭愧道：“我……”
明方唤意深道：“深儿，快回去把我和你阿娘改的新剑谱抄了，好好琢磨。”
“啊？”意深仿佛脑袋疼。
“‘啊’什么？”
“阿娘没说让我抄剑谱。”
“你阿娘没说我说了。去！”
意深原地不动。
明方冲向他斥道：“我还叫不动你了！”意深眼疾腿快，知他父亲又要凶他，飞一般地跑了，明方紧跟在后，连连大喊“站住！你给我站住！”卫恩想，意深定是又要跑个花开花落，好躲了他父亲给的任务，不禁笑出声来，不意自己的怀抱被樱奴挣脱，遂看向她，见她闷闷不乐地倒在了床上，忙问她身体是否不舒服，却不得她回应。他想定是她又恼他随意责骂下人，便触她肩道：“樱奴，樱奴，你别不理我。”
她闭上眼，假装睡觉，不肯睬他，一脸不快。
他想瞧瞧她的神情，却被她一把推开了放在她肩上的手。他思索一番，便对她道：“樱奴，我错了。我保证！如果我再随随便便对下人发火动粗，就让天上的雷劈了我……”
蓁蓁慌忙翻过身来捂住他嘴，却差点伤及伤口，呻吟了一声。他忙问她：“你怎么了？哪儿痛了？”
蓁蓁眼里含泪，加上面色憔悴，那是怎样可怜的美丽，又是怎样美丽得可怜，直惹得铁石心肠之人都要替她心疼。她柔声嗔他道：“雷还没劈你，我先疼死了。都是你做的孽，你总因我随便责罚底下人，可不要累我遭天谴！你还要抛下我，发毒誓让雷劈了你，害我为你心疼。你老毛病不改，毒誓一灵验，我岂不白为你死一场？好不容易拿命把你救醒了，你还乱发誓，一点儿也不可怜我那一颗爱你的心……”她说着便呜呜哭起来。
他哪里忍心，急忙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错了，我不乱发誓了，我也不随便对下人发火，从此时此刻开始，我改掉这毛病。好不？”
她听完这话，自是止住了眼泪，又对他道：“我知你的心，你爱我心切才犯了这错，想来也是我的不对。”
“那哪儿能呢？都是我不对。樱奴别再操心了，养好伤最要紧。”
“你为何把阿大也打了？”
卫恩有些羞愧，支支吾吾的。
“你六亲不认了是吧？你这样，岂不伤你阿姊的心？”
“他拦我进去看你。我不知你生死，一时情急，就揍了他一拳……”
蓁蓁不悦地盯着他。
“我跟他道歉了。”卫恩赶紧回道。
“阿大怎么说？”蓁蓁低头问他。
“我们是什么关系？不管看友谊，还是为了阿姊，他自不与我计较这么多。”
“二郎，你可知你这样做，知道的，是理解你爱妻心切，不知道的，挑拨到崔家去，可是于卫崔两家和平不利，更于你阿姊不利。他若与你计较，且不说伤你们友情，还要累你阿姊被崔家族人迁怒，借机刁难卫家。”
卫恩大惊于爱妻想得这般细，自己竟未悟到这一层，怪不得明方一直嘱咐旁人不许提此事，想来明方真是爱姊甚深，不禁大为感动，更对先前打他一事愧疚不已。
“还是你冰雪聪明，是我过于意气用事。为夫惭愧！”卫恩叹道。
蓁蓁不悦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