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段书予忽然意识到，俐偲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在哪里不重要，体验最重要。
此刻，她有种面对新事物的兴奋感，却又在这种兴奋里窥到一点对于未知的恐惧。
如果说，自己只是旅人的话，旅程是多久呢？
“你想吃什么？”
段书予拉回神思，看着这四面的美食，忽然选择困难症，“你说呢？”
林谙弯眸笑，“不知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铁板鱿鱼吧。”段书予刚开口，立马又摇头：“不行不行，315打假过了，可脏。”
“315是什么？”林谙很好奇。
“没什么。”段书予拉着林谙往前走，“蛋包洋芋，蛋包洋芋不知道有没有。”
林谙心想，这人第一次来怎么就知道这么多食物的名字。
“你好像很喜欢吃东西诶。”
“我们大学的时候就是这样吃的呀。”
“我们？”
段书予讪笑，“我和我朋友。”
往前走了一截，发现这里确实什么都有。段书予买了一份蛋包洋芋，瞥见周围还有奶茶，又跑去买了两杯，轻车熟路到不行。
林谙接过奶茶，记忆中是第一次喝这个东西。
逛这条街的时候，她发现一些情侣也是这样，一人一杯奶茶，搭配一些小零食，有时候还要互相喂着吃。
“小谙，来，尝尝。”说着段书予的勺子就递了过来，她把第一口喂给林谙吃。
林谙看着色泽鲜亮的土豆泥，还没从先前的想法里跳跃出来，就情不自禁张口抿了一下。
不习惯这种亲昵。
但又无法抵抗。
咸香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再看段书予时，发现对方正笑着看她，目光柔和。
那种笑容让人想起便利店货架上的糖果，想拆开外包装，想吸吮，想尝那种甜味。
“好吃吗？”
“还不错。”
林谙咽下，发现暂且忘记了土豆泥的味道，倒是段书予的笑容在她脑袋里挥之不去。
“段书予。”林谙在闹市中叫出对方的名字，她问她：“你说你有个朋友和我很像，有多像？”
段书予咬着吸管边缘，含糊道：“哪里都挺像的。”
“那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吗？”林谙心思较为单纯，完全没意识到第一次见面段书予就吻她，那意味着什么。
“嗯，特别好，我们认识十年了吧。”段书予一瞬不瞬看着林谙，细数：“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和她就认识了。”
“那她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呢？”林谙想当然问道。
段书予的笑容凝固在半空，她忽然觉得这是一个滑稽的反问句。
就好像死了的人对活着的人说：我为什么突然就不能陪伴你了呢！
“哈~她去很远的地方了。”段书予吸了一口奶茶，甜得泛苦，苦涩的同时看着林谙，又觉得是甜的。
“那什么时候回来？”林谙对这个未知的朋友忽然产生了兴趣。
“不知道。”段书予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她不接我的电话。”
不接。
那是真正的越洋电话。
“那算什么朋友。”林谙心想，就连我也不至于不接你的电话的。
“那你以后会接我电话吧？”段书予忽然靠过来，一只手挽着林谙的胳膊，“你会吗？”
林谙只说了一个字：“会。”
段书予心潮翻涌，觉得心底某个空缺的部分被填补了一下。
“那就够了。”随即很快转移了话题：“好多吃的，想吃什么我请你。”
林谙笑她：“都说我请了。”
“我请我请。”
于是，亲吻狂魔有了一个新的绰号，叫请客大王。
*
时间好像一溜烟就飞走了。
从九点半到十一点半，惊觉有些意犹未尽。林谙忘了自己吃了什么，只觉得段书予投喂了她很多东西。
段书予体贴又克制，就连吃土豆泥，她和林谙也是用不同的勺子。
而林谙渐渐发现，要真正了解一个人，就一定要和她相处。
所谓的第一印象，是加分项，但不是决定项。
与段书予相处的细碎片段里，林谙发现对方并不是那种令人讨厌的人。恰恰相反，段书予知分寸感，偶尔的肢体接触也恰到好处。
以至于林谙想起自己说的那句“如果你再碰我，我就要打你”，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时间用飞的。
一起逛完一整条街，又倒过来逛了一遍，直到夜幕真正降临。
想起明天要上班，林谙只好叫停：“快十二点了，还是得回去了。”
段书予意犹未尽，“也行，不过刚刚我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
勾起好奇心。
“什么？”
“等会儿告诉你。”
两人原地折返，渡过那座桥。
迷雾中出来，喧嚣渐散，又回到宁和的世界，那种对比非常强烈。
段书予还没缓过神来，觉得先前像是一场梦境，但听到风声，又确信那种实感。
站在桥边，林谙去推自行车，抬头看了眼，天空孤清，月亮藏在云后睡着了。
她载着段书予，缓缓前行。
“什么秘密啊？”林谙很好奇。
段书予坐在后座，卖了个关子：“你猜。”
“我不知道诶。”
段书予调整了一下坐姿，靠林谙近些，“夜市街逛到最后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还有一扇门？”
林谙眼神迷茫，当时她的注意力不在那里。
“没有诶。”
“好像还可以刷卡。”段书予蠢蠢欲动，“也就意味着，打开门又是另一个地方？”
所以，那又是什么地方呢？又需要多少幸运值呢？
难道是一条无尽道路，是千万可能的魔盒，一道门连接一道门，所以到底能窥见多少世界，无人知晓。
她想起自己画过的漫画，《世界以外的世界》，世界以外的世界，是一个未知的盒子，每一次开启都有不一样的可能。
林谙沉默半晌，嘟哝道：“我倒希望打开之后，是我要去读书的地方。”
读书她就想着读书。
段书予觉得她的思想很单纯。
但她喜欢这种单纯。
于是赞美也不吝啬起来：“有点可爱。”
耳根泛着红晕，不擅长接受别人的赞扬，对于眼前这个人的美妙之词更是。
林谙发现自己变得局促，而她缓解这种情绪的方式是——骑快一点。
“下周，我们去探索新的领域吧？”段书予说。
林谙毫不犹豫应下来：“好。”
段书予笑着搭腔：“那我们要努力工作咯，多赚一点幸运值。”
林谙扬唇笑，“嗯，好的。”
夜晚是一幅蓝色画卷，阒无一人的街道，一辆自行车疾驰而过。少女纤瘦的臂膀操控着方向，后座的女人时不时向她搭腔，温柔的声线摩擦着耳朵。
偶尔会笑，但青涩到怯于发出声音，只是轻轻勾起唇角，以至于没人能揣测十八岁的女孩儿到底在想什么。
那边，两人之间的空气都是甜的。
这边，沈溪却在椅子上骂了一万次爹。
整整两个半小时！她手机都快没电了！段书予和林谙还不回来！
她不懂吃个宵夜需要吃这么久吗？还是说吃的不仅仅是宵夜，还有吃了点别的之类的......
那也该吃完了！
焦灼着，终于听到自行车链条的声音，不远处两道人影晃过来。
沈溪唰的一下站起身来，刚想出声呼唤，忽然又想起段书予说过的话，乖乖闭上了嘴巴。
“小谙，开慢点，我有点晕。”
“好。”
林谙放慢速度，沈溪见状，闪到树荫底下躲着。
当她们擦肩而过时，段书予疯狂对树后面的沈溪打暗号。
段书予：“跟上！”
沈溪指了指自己的腿，唇语：“我用跑的？”
段书予点点头。
沈溪对她竖起中指，段书予双手合十，疯狂磕脑袋。
于是，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林谙在前面骑车，段书予坐在后面，一边要和林谙说话，一边还要看后面的沈溪。
沈溪瘦竹竿一根，平常也不运动，跑起步来喘气呼呼啦啦的。
林谙：“你听到什么没有？”
段书予：“风太大了。”为了掩盖沈溪的喘息，尴尬地笑了声：“想听歌吗小谙？”
林谙心想，你心情这么好吗？
好吧，那你唱吧。
“你想听什么呀？”
“都可以。”
“去年我和我的那个朋友去看了一场电影，我们特别喜欢它的主题曲。”段书予清了清嗓：“我唱你听。”
“好。”林谙眯了眯眼。
“那首歌好像在说爱情什么的吧。”段书予没有太多前词，直接唱：“我没有天赋，却也想爱你，最好是不留痕迹。”才一句，她的脸颊就开始发烫，“但有个秘密，悄悄告诉你：我想，在你的眼波之间，游来游去。填满一屋空气，在你怀抱里，窜来窜去......”[注①]
她的声音很干净，让林谙响起清冽的水，也像夏天的原味冰淇淋。
声线没有太大起伏却恰到好处，很抓耳。
林谙眯了眯眼，觉得自己可能被某一句打动到，但她也不知道是哪一句。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段书予笑着往后看了一眼，沈溪跑得像一条野狗，她继续对她唇语：“能喘小点儿声吗？我没办法一直对她唱歌!”
下一秒，林谙拐了个弯，距离家门口还剩一百米。
沈溪仰天却不能长啸：
“有没有人管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