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韩夕母女终于到了大单县城。
夯土垒的城墙只有两人高,墙根长满狗尾草,塌了半边的城门楼子上站着两只灰鸽子,确实是个很简朴的县城,比不得南方繁华。
不过今天是赶集日,城门口比上次热闹些,挑担的农人排着队等进城。守门的差役正挨个查验过所,有个老汉因没带文书被拦在门外,急得直跺脚。
韩夕跟着柳秀兰进了城,沿着人流走往集市所在方向。集市上的菜摊摆着早春的菘菜和蔓菁。菘菜叶子发黄,蔓菁个头很小。边上还摆着几捆野荠菜,但没人买。
柳秀兰看了一眼说,“这野菜在营州城那边都难卖出去,在这里估计更没人要。”毕竟这个节气山上到处都是,没有人舍得花钱买。
韩夕想起空间里还存着几块冰,她凑近母亲耳边:“等天热了,咱们可以卖冰块呢?”
“别想那些!”柳秀兰立刻打断,警惕地环顾四周,“天热了,那东西太扎眼,万一被人发现就完了。”她拽着韩夕快步离开菜摊,边走边叮嘱:“咱们就老老实实过日子,别动你奶奶给的神箱子。”
韩夕点点头,心里却盘算着,等六月里最热的时候,或许能偷偷卖一两块。另外这个箱子如何发挥大用,她也还在一直找机会,只是暂时急不得,毕竟她还小,以及她们家初来乍到没有任何根基,被别人一眼就能看到底,还是轻易不要动用得好。
她们转头去了边上的一家杂货店,问下来里面锅碗瓢盆的价格确实都比省城贵。柳秀兰心里庆幸当初咬牙备下了七两银子的家底,虽然一路推过来辛苦,但置办得更便宜,否则现在得多花一两多银子,能省一点是一点。
然后两人又去了县里唯一的布店,粗麻布一匹要三百文,比营州贵八十文。店主解释说是运费贵,路上要走四五天。
柳秀兰摸了摸布料,觉得不如他们带来的好。她心里有了数,知道该怎么卖自家的布了。最后,她只花了二十文买了块细麻布,打算和粗麻布拼成手套,给丈夫和儿子们干活时戴。
然后就是去买种子,韩夕踮着脚看柜台上的种子,豆种、黍米、粟谷,全都用粗布小袋装着,每包不过掌心大小,却要十文钱。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干硬的豆粒,心里默默盘算,这一小包,怕刚刚只够种一垄地的。
“阿娘,这也太贵了……”她小声嘀咕。
柳秀兰没说话,只是抿紧了嘴唇。她何尝不心疼?可小袁氏再三叮嘱过,新开的地瘦,头年非得种豆子肥田不可。黍米也得备些,生长期短,万一别的作物收成不好,好歹能顶一阵子。
“各要一包吧。”她终于开口,数出二十文钱放在柜台上。
掌柜的收了钱,随手把两小袋种子推过来。柳秀兰捏了捏袋子,豆种哗啦轻响,黍米沙沙作声,轻飘飘的分量让她心里发空。这点种子,只够种两垄地,往后还得再来买,可家里的钱……
她深吸一口气,把种子仔细收进包袱最里层,又用买来的细麻布严严实实裹住。不能受潮,不能撒了,这可是种地人的指望。
路过草鞋摊时,柳秀兰想了想给全家各买了一双。
“种地和上工时穿,你买的那羊皮鞋得省着穿。”她对韩夕说。看着草鞋摊,她小声嘀咕:“这生意倒是不错,山上茅草就能编。”可转念一想一双才两文钱,太费工夫。
母女俩边走边琢磨。胡饼摊前有人排队,肉案上摆着羊肉兔肉,连腌菜都有人卖。这些生意她们都做不了,初来乍到抢生意容易惹事,再说也赚不了几个钱。
韩夕突然眼睛一亮:“要不烧炭?后山那么多杂木。”
“烧炭要砍树,还要挖炭窑,咱们哪有这个力气。”柳秀兰叹气。
二十文的细麻布,二十文的种子,十文钱的草鞋,转眼父子三人昨天的工钱五十文都花完了,根本没有钱再买肉吃。
柳秀兰愁眉不展:当初在营州城里买了很多吃的。粗盐和红糖、醋、猪油倒是不用着急,但是面粉和黍米消耗很快,一家五口人吃起来很快就能吃没。
但想到全家人都辛苦,她还是咬着牙从积蓄中拿了50文出来,30文买了只鸡,又花20文买了两斤猪肉,省着吃每天吃一点点能撑十来天。
算着账,柳秀兰更愁了:矿上工钱刚够吃饭,添置东西和改善伙食都得动老本。
想卖粗麻布,可全家人都要去矿上和下地干活,哪有工夫守摊?让韩夕一个小丫头独自看摊,她说什么也放心不下。
正发愁时,韩夕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原来路边有个卖鸡仔的摊子,毛茸茸的小黄鸡挤在竹筐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韩夕眼睛亮晶晶的问道:“阿娘,咱们买几只吧?我每天捉虫子喂它们!”
柳秀兰心里一动。成年鸡能卖三十文一只,小鸡仔才八文钱,养大了倒是个能挣点,不卖自己吃也划算。她一咬牙,又从继续里掏出四十文钱,仔细挑了五只最精神的交给韩夕:“可得仔细养着,别让黄鼠狼叼了去。”
韩夕赶忙点头,已经盘算着要在窝棚后头围个篱笆。
日头渐渐高了,母女俩不敢再耽搁,抱着装鸡仔的竹篮匆匆往家赶。
山道上的风裹着凉意,走到半路,韩夕忽然扯了扯柳秀兰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娘,那边林子里有人!”
柳秀兰顺着方向望去,果然看见山坡上的灌木丛后闪过几道人影,鬼鬼祟祟地往矿场方向摸去。她心头一紧,赶紧拉着韩夕加快脚步:“别多看,快走!”
两人刚进村,正巧撞上韩有福扛着铁锹从矿上赶回来,他趁着午休,特意跑回家看看妻女是否从县城回来。柳秀兰连忙把路上所见告诉他,韩有福眉头一皱,二话不说就往矿场跑。
当晚,韩有福父子三人回来时,肩上扛着半袋细面,脸上带着喜色。
柳秀兰问怎么回事,韩有福笑道:“抓了几个偷煤的,管事的赏的。”
韩夕好奇:“爹,偷煤的是谁?”
韩有福摇头:“生面孔,不过……”他压低声音,“矿上有人里应外合。”
柳秀兰心头一紧:“你是说,矿工里有人勾结外人?”
韩有福没多说,只叮嘱道:“这事别往外传。”
第二天,管事的把韩有福父子三人都调去地面筛煤,不用再下井挖矿。
可没过几天,村里就传出闲话,说韩有福“巴结监工,踩着同村往上爬”。更糟的是,矿上开始有人使绊子,韩有福的铁锹被人动了手脚,差点砸伤脚。
柳秀兰忧心忡忡:“这是被人记恨上了。”
韩大祝愤愤不平:“爹明明立了功,怎么反倒惹了麻烦?”
韩有福冷笑:“断人财路了。”
原来,偷煤的是矿上几个无赖,他们和外人串通好的,偷煤出去卖钱。韩有福这一举报,断了他们的财路,自然招人恨。
韩有福见妻儿脸上担忧,却只是拍了拍衣角的煤灰,神色平静道:“怕什么?咱们家三个壮劳力,再加上袁家兄弟,五个大老爷们儿站一块儿,看谁敢动歪心思!”
他转头看向两个儿子,语气里带着几分狠劲儿:“你们兄弟两记住了,在这矿上,拳头硬比讲道理管用。那些背后使绊子的,都是些没胆子的怂货。”
接下来的日子,韩有福照样该干啥干啥,还会主动帮管事的跑腿办事,偶尔还带些家里晒的菜干送给监工。
渐渐地,管事和几个监工都对他态度更和气了,偶尔还会分些轻省的活计给他们父子。
但谁要是敢当面说闲话,他就冷笑着把铁锹往地上一杵,粗壮的胳膊青筋暴起,愣是没人敢接话茬。毕竟经过广而告之,现在谁都知道他们父子三人可是打过虎狼的狠角色。
要说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没多少天下来,矿上新来的这一批人就很快完成了拉帮结伙。
袁大兵有次趁着搬煤的空档,压低声音道:“韩大哥,听说‘并州帮’那几个在打听你们家的事......”
韩有福把煤块重重扔进筐里,溅起一片煤灰:“让他们打听!老子正愁没人练手呢。”他们一家现在消除了刺青,拿到了正规的身份户籍,没什么可怕的了。他眯起眼睛,指节捏得咔咔作响,哪还有长安城韩家五郎的贵气祥和样。
晚上回家,柳秀兰刚提起村里的风言风语,韩有福就嗤笑一声:“嘴长在他们身上,爱说啥说啥。那些人拉帮结派搞各种小动作,咱们不掺和,但也不能任人欺负,这世道,老实人反倒难做。”
韩大庆和韩大祝对视一眼,默默点头,他们如今也渐渐在适应这里的生存规则。
就连蹲在边上的韩夕,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