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林夕一家三口终于抵达了幽州城门口。城门口覆着薄冰,晨雾中只有几个挑炭的老汉在排队。官兵用刀尖挑开箩筐,连菜叶都要仔细检查。林夕三人缩在城墙西北角的土沟里,扒开枯草张望,不敢靠得太近。
日头爬到旗杆时,人流突然涌来。韩守信凑近一个挎鸡蛋篮的妇人,刚开口对方就捂紧篮子后退。他脸上鱼骨灰混着结痂的冻疮,活脱脱像个流民。韩柳氏扯散发髻遮住右脸,蹲在茶摊旁帮大娘捆柴,“婶子可知前些天有官差押人进城?”
“初八那日见着两辆血囚车。”大娘压低声音,“前面走着二十来个戴木枷的,后头笼子里堆的...哎,造孽哟!”茶摊伙计敲响铜壶,大娘慌忙抱着柴走了。韩柳氏指甲掐进掌心,又拦住个卖炭翁。
对方被她结痂的手腕惊得后退,嘴上嘀咕道,“你打探这个做什么,怪吓人的,后头两辆车板里面全是冻得梆硬的尸体!还全是男的!”第三个樵夫说得更细,“两车塞了十多具,络腮胡子官爷的马队,铜铃铛都系红绳。”
韩柳氏踉跄跌回土沟,韩守信正用雪搓着发青的脸——这特征太像韩家男丁。两人指尖悬在雪地划出的车辙印上颤抖:红绳铜铃、络腮官差、十多个男尸、二十来个女眷……每对上一处,迎面的寒风就更刺三分。
想到那个可能性,两人的手越发抖起来,然后便是一阵争执。韩柳氏要硬闯城门,韩守信突然解开发髻,“我把脸烫烂总能混进去。”
林夕则盯准东侧小门,那里进出的大多是运夜香的板车,守卫捂着鼻子查得不细。趁两人争执的功夫,她抓了把马粪抹在衣领——方才见个小乞丐这么干,守卫果然挥挥手就放行了。身后传来爹娘压低的惊呼,林夕回头给了个放心的口型,然后便一溜烟滑了进去。
韩柳氏眼见那抹瘦小身影消失在骡车底,她喉头爆出半声呜咽就要往前扑,官差腰间的刺刀却突然映着雪光一晃。韩守信也握紧了拳头想冲进去,不过到底忍住了,扳过妻子肩膀,“相信颜儿,她从小就机灵,最近又格外懂事了,让她去打听下也好,不然我们这心里总悬着,她估计也担心哥哥们。”
进了城的林夕,还真不是把两个哥哥放在第一位。实在是记忆中有很多兄妹相亲相爱的画面,但实际感情中还没有相处积累。她第一反应就是找地方把那片灵芝和空间里的陈皮处理掉,换了钱赶紧去换一些有用的物资去。而眼前的幽州城,更是让在坊墙拐角处蹭掉鞋底马粪的她看得目不暇接。
林夕忽然意识到这具身体残留着某种肌肉记忆,那些本该陌生的青砖接缝,竟在她指尖划出似曾相识的触感。原身小姑娘在长安的坊市中长大,对幽州城内的一切都觉得眼熟。
只是在林夕看来,真正的幽州城与历史书插图截然不同。官道两侧朱门紧闭的“古色古香”,近看全是裂缝里钻出枯草的老墙,瓦当上蹲着三只眼的镇宅兽。雪水从翘檐滴落成冰锥,把沿街排水沟冻成参差的琉璃齿列,几个波斯商人正用弯刀凿冰取水。
药材铺比她预想的难找十倍,唐人压根没有“药店一条街”的概念,生药铺挨着棺材行,熟药局缩在胭脂巷尾,全看掌柜使了多少“柜坊钱”打点市吏。
最后还是陈皮味引的路,当一缕熟悉的柑橘苦香混在膻腥中飘来,林夕几乎要落泪。那挂着“香药寄售”木牌的铺面竟夹在羊汤肆和胡姬酒家之间,柜台后小童正用铜碾子磨犀角。
林夕踮脚把灵芝拍上柜台时,柜台后的小童只略微抬了下头,“小姑娘不要在这里捣乱。”他模仿大人的口气训斥道。
林夕不甘示弱,声音清脆如银铃:“我是来帮阿娘换药的,这可是我们家祖传的宝贝,赶紧叫你们掌柜的出来,别耽误了大事!”
小童被她的话逗乐了,转身朝后堂喊了几声。不一会儿,掌柜的掀帘而出,木屐踢踏作响,衣摆上还沾着未筛净的甘草末。
“小娘子是来卖这物。”掌柜两指捏起灵芝,忽然把脸凑近灵芝褶皱,鼻尖几乎戳进褐纹里。
林夕见状,赶紧掐了掐自己的手背,挤出几滴泪花,可怜兮兮地说:“阿爹阿娘都生病了,让我把这祖传的药材拿出来卖了,掌柜的您可怜可怜我们一家,给个公道价吧!”
接着,她又拿出了半斤用破布包着的陈皮,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还有这陈皮,也是家里传下来的,要不是没办法,阿娘绝对舍不得卖的,您一起给个价。”
听她这么说,掌柜的和药童都露出一脸恍然,原来家里大人都生病了,难怪会让一个小女孩出来换药。且看小女孩满手冻疮、衣服脏兮兮的样子,一看就是疏于照顾和清理,肯定是家里大人病得严重了,这才不再疑虑了。
不过同情归同情,生意归生意,掌柜的压了压嗓子,故作深沉地说:“你这个量太少了,不好开价,就这样吧,五十文灵芝,三十文陈皮。”见林夕犹疑,他赶紧补充道:“我这已经是幽州城内最公道的价格了。”
林夕点点头,最终八十枚开元通宝叮当落进了她的掌心。她心里嘀咕:“小说里动不动就几两银子的事情,怎么我就没遇到呢?”
不过,当她拿着钱离开时,掌柜的笑着对她说:“再有这种成色的都来找我。”林夕看着他的笑脸,心里明白自己应该被压价了,但也没办法,谁叫她年纪小呢?她暗暗决定,下次再卖可得找个价格高点的药铺。
不过等她拿好钱走的时候,掌柜笑着说,“再有这种成色的都来找我。”林夕看着他的笑脸,明白自己应该被压价了,掌柜占了便宜自然高兴,但也没办法,谁叫她年纪小呢。想到空间里还有一斤半的陈皮,再卖可得找个价格高点的药铺去,她暗暗决定到。
至于八十枚开元通宝的购买力到底如何,林夕边琢磨边往刚才就看到的饼摊走去。当她一文钱买到了两个夹咸菜丝的蒸饼时,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八十文能买整整一百六十个蒸饼!一个蒸饼有荆州锅盔那么大,一百个就足够一家人吃好多天了。”
她豪气地掏出40文,定下了80个蒸饼,摊主都被她的“大手笔”惊得愣了愣。不过,真金白银的,摊主手脚麻利地码出八十个蒸饼,粗油纸包捆成四个方砖,还多塞了几把腌芥菜丝,速度之快仿佛生怕对面小姑娘反悔。
而林夕自然没有反悔,稳稳抱住四个纸包,快步就往偏僻处赶去。她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悄悄把两个饼包塞进空间里,剩下两个塞进破布里面,又在外面缠了圈麻绳,远看就像背着团烂棉絮。
热饼烫着后背皮肤,她故意缩着脖子跛脚走路,任谁见了都当是个捡破烂的小乞丐,心里却美滋滋地想:“我这演技,怕是能去演个‘丐帮小师妹’了。”
拐过染坊时,她掰了块饼啃,麦香在嘴里爆开,她觉得美味极了,忍不住感叹:“这蒸饼,简直是人间美味啊!”只是空间里的陈皮是有数的,只剩一斤半了,赤灵芝更不会天天捡到。她心里盘算着:“看来还是要找机会能去开源,这样才能继续去买保暖的衣物去。”这个冬天剩下的日子里,她的目标就是一家三口能吃饱穿暖,顺便再囤点蒸饼,以备不时之需。
西市鼓楼开始报午时,她突然呛了口饼渣——光顾着弄吃的,差点忘了去打听两个哥哥的消息了,抹了把嘴小跑起来。
西市告栏前蹲着等活的脚夫最灵通,林夕摸出半块蒸饼,蹭到骂骂咧咧的老汉身边,“前几日进城的流放队听说是姓韩……”
“可不是嘛,说是王氏女儿嫁的人家,这下男丁都死绝啦!这几天王家的人日日去刺史府闹呢。”脚夫接话道。
“说只剩一个小男孩了,这朝廷可真是狠心啊,好歹是开国功臣之后啊!”另一个脚夫惋惜道,说得头头是道的样子,显然这两天没少听各种热闹传言。
林夕听到这些话,手中的蒸饼不自觉地滑落,饼渣散落一地,她却浑然未觉。先前在城外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没有当真,只以为是谣言,此时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整个人如遭雷击。
“韩家男丁都死了……”这句话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回响,让她无法置信,也不愿相信。假如自己一家三口不是意外逃出来了,岂不是也是这样如同草芥说死就死了,她感到一种兔死狐悲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尤其还痛心两个哥哥,她回想起记忆中与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哥哥们总是护着原身,宠着原身,她的眼眶渐渐湿润,身体带的强烈感情让她摇摇欲坠。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但心中的悲痛却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她不敢想象爹娘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有多震惊和伤心,那对爱孩子如命的父母,该如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林夕的脚步变得更加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无力而又不安。匆忙把最后的四十文都花了,20文在边上的成衣店买了两件破旧袄子,又花了20文买了两个牛皮水囊,然后就没有再在城内多逗留,脚步沉重地出了城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