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比赛项目就这么结束了。

广播里通知大家有序退场，红红蓝蓝的校服分两大部队散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退场时沈梨才回到方阵，她凑过来给炫耀似地展示自己今天拍的照片：“怎么样？我一出手就是神图！”

有朱静蓄力扔铅球的，她侧身只拍到了半张脸，但手臂的肌肉线条很有力量感。有李言站在起跑线上蓄势待发的，钟望反超和第二仅保持半步之遥的，还有姜淮月闭眼越过终点线……

不得不说沈梨在摄影上很有天分。在高速跑动下还能抓拍到清晰的人物图，构图浑然天成，很有生命力。

沈梨继续往后翻,姜淮月眼尖看到了一张特别的照片。

“诶！”姜淮月来了兴趣，顺走她手里的相机，“看看这是谁啊？”

难怪她跑完4×100后就没看见沈梨人影，原来是看某人跳高去了。

照片上林越一跃而起，校服几乎擦着跳干，隐隐约约能看到露出的半截皮肤，整个人呈拱桥状，美感与力量并存。

“背着我偷拍帅哥去了。”姜淮月打趣她。

沈梨搓搓手，脸颊烧起粉红：“我就拍了一张……”

“那你还想拍多少张？”

沈梨不说话了，把相机拿回来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什么多少张？”挤过人群，钟望也凑上来问。

“没什么！”沈梨拉紧姜淮月，生怕她蹦出什么惊天言论。

“大梨子！”吴浩在远处挥手叫她，“帮我们拍张照呗！”

为了运动会更有排面，学校专门打印了几个知名在役运动员的人形立牌放在主席台前。吴浩几个人模仿着立牌人物起跑的样子，势必要来一张明星合影。

“来了。”沈梨应下，走时还将手放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姜淮月用嘴型回她：“知道了。”

沈梨走了。只剩下姜淮月和钟望一起回教室。人有点多，教学楼堵塞严重，姜淮月决定干脆在操场走一圈再上去。

操场靠墙的一侧都种了香樟树，天气好时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落下，偶尔会有几只不知名的橘猫躺在树下撒泼打滚。

姜淮月走在前面伸着懒腰，抬头看向那些枝繁叶茂的绿叶。

“你听歌吗？”她突然开口。

钟望一时茫然，他从不听歌。唯一接触到的音乐大概就是学校广播站的校园之声。

他没什么朋友，所以很少有机会和周边的人讨论这些。之前在一中念书的时候，课间同学们经常会聊起最近热播的电视剧，流行的音乐和爆红的明星。一开始同桌见他一个人总埋头刷题，会主动找他聊最近的八卦。

但认真和他聊起天来才发现，钟望这个人相当无聊。他不听流行音乐，不追歌手明星，不知道网络热梗和段子，别人想跟他搭话他都接不住。

久而久之，他们不再把钟望拉进他们的聊天里，刻意和他保持距离。钟望也保持沉默，重复着相同又平淡的每一天。

他想，这次是不是能试着主动融入他们。至少，不会再一个人了。

“什么歌？”他话音刚落，姜淮月就抛过来一个白色的蓝牙耳机。

“不知道。”姜淮月滑动手机，“随即播放啦。”

轻缓的钢琴音混着吉他声，女歌手甜美的歌音飘进耳朵：

“你温柔的长发，在风中划过嘴角”

“我幼稚的笑话，为何只有你没笑”

“你靠着窗发呆，我看你发呆而发呆”

“女孩，你太可爱……”

……

“我想着未来和未来”

……

“感谢你，出现在那里”

心底好像被羽毛挠了一下，痒痒的。他伸手想去挠挠，手却无意识地按在了心脏的位置。

操场上吹起一阵小风，钟望跟在姜淮月后面。少女双手自然垂在身侧，银色的月亮手链轻轻晃动。他想起之前在书店里看过的一首小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沈梨没想到他们先走，既然比自己晚回教室。

沈梨：“怎么比我晚回来？”

“人多挤啊。”姜淮月忙着收拾书包，一会儿孟卓华要过来说事，讲完就可以直接走人了。

孟卓华也没什么大事要讲，只是嘱咐跑完步的同学记得回家拉伸泡脚，明天的比赛再接再厉。

随后让钟望单独留下，值日生做好卫生清洁。

姜淮月听后又把已经背上的书包扔回桌上：“差点忘记今天要值日了。”

“那今天我不等你了啊。”沈梨调整了下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我今天就去洗照片，明天还要拍拍拍！”

姜淮月做了个退下的手势，等教室人走得差不多了开始打扫卫生。

她和朱静一起。

扫地，擦黑板，倒垃圾。

两个人也没花多长时间就搞定了。

倒完垃圾回来的路上朱静说想去上个厕所，姜淮月一个人提着垃圾桶回来。

再次检查完教室卫生，确认没有放过一个死角后，姜淮月才满意地准备背包走人。

路过朱静的座位时不小心碰到了桌上她没放稳的书包，还好姜淮月眼疾手快没让书包掉在地上。只是不知道落了个什么东西出来，当当两声那个东西滚到她脚边。

她捡起来一看，是个白色小药瓶。标签被撕了，姜淮月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药。

她没有深挖别人秘密的想法，把药瓶放回了朱静的书包。

今晚她父母也加班，姜淮月干脆在外面吃了再回去。

等上菜的间隙，她给未来沈梨分享了今天的运动会。

“话说你这么好的拍摄技术，未来有没有当上摄影师啊？”

“街头摄影师算么？我下班的时候经常去拍公司附近的流浪猫。”

“那很艺术了。”

姜淮月又谈起她拍的那些人。

“我还是第一次看朱静扔铅球呢，她好厉害，一口气扔了个五米一。”

“朱静未来怎么样啊？你们还有联系吗？”

俗话说胖子都是潜力股，姜淮月私心想朱静未来一定会一鸣惊人。

“朱静啊……”沈梨欲言又止，“前几年还能看见她的朋友圈动态，最近倒是没什么消息了……”

“毕竟毕业这么久了，高中同学淡了也很正常。”

姜淮月感觉沈梨说话藏着掖着，于是换了个问法：“那她过得好吗？”

好？好的定义是什么呢？沈梨想。

她前几年经常能在朋友圈刷到朱静的自拍。她变化很大，烫了一头张扬的金色大波浪，原本笨重的黑框眼镜被美瞳替代。红唇张扬，瓜子脸，欧式大双眼皮，曾经庞大的身材也变得纤细。

但她的自拍永远面带微笑。沈梨记得她高中很少笑，永远都是埋着头，夏天再热也捂着长袖外套。

校服之下藏着青春期不可言说的生长痛。

这样算好吗？沈梨不知道，只是她当时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幸福。

后来朱静的自拍里能很明显看出她脸部浮肿，瘦得只剩一张皮包骨。她还是笑着，只是面部肌肉没办法让她像以前一样笑得自然。明显的苹果肌，下垂的法令纹。

再后来就没见过她发朋友圈了。

“她很幸福。”沈梨撒了个小谎。

还有一件事她没告诉姜淮月，自从向文彬那件事被改变后，她原本的死亡时间被提前了。

也许帮助别人的代价是牺牲自己。不管怎么，沈梨都不想让她去管其他人了。

她只想救她。

“那就好。”姜淮月回，“朱静就是太缺自信了，胖胖的女生明明很有力量很可爱啊。”

沈梨握紧手机的手指关节发白，心里的不安愈发浓烈，但她还是强压了下去。

“嗯。”

幸福哪有那么容易。朱静的结局是她自己选择的，好与坏都跟她们没关系。

所以她不应该有任何愧疚和负担，不应该。沈梨给自己洗脑。

2029年五月，夜晚。

沈梨靠墙坐在地板上，双臂环绕，一颗头埋进膝盖。

她骗了姜淮月。

她想一个人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大脑却还在宕机，她连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她顺着唯一亮起的那盏落灯找到垃圾桶，空荡荡的客厅只听见难受的干呕声。

等吐完她才撑着地板站起来，随手扯了张纸擦嘴。

冰箱里空空如也，她已经十二个小时没吃没喝了。尽管还在反胃，她也不得不出门觅食。

此时刚好七点过半，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路边的烧烤店生意火热，孜然和酱油味飘过整条街。沈梨没忍住，趴在路边的垃圾桶上又吐了一轮。

“你还好吗？”路过的口罩女人替她拍背，“你先吃颗糖吧。”

口罩女人剥开糖纸，喂她吃进去了一颗大白兔奶糖。

心底那股反胃劲算是勉强止住，沈梨深吸几口新鲜空气，向女人道谢。

然而听见她的声音，口罩女人做贼似的逃了。

沈梨想拉住她，指尖碰到女人腕骨时却被惊了一跳。

太瘦了。

街上人来人往，路边的车辆走走停停。红绿灯闪烁，五彩斑斓的霓虹醒目亮眼。

女人单薄的身影匆匆消失在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