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极大陆,无瑕剑谷,某幽静洞府内。
朱唇玉面,眉心一点红痣的白衣女修正盘膝打坐。
在做完最后两个周天的吐纳后,她睁开双目,眉心却微微蹙起。
女修不是谁,正是祝家鼎鼎有名的天才修士——
祝含灵。
身负百年难遇的变异雷灵根,四岁引气入体,十八岁筑基,四十岁金丹,九十九岁元婴,是这一代当之无愧的修炼天才。
年前她刚渡完元婴雷劫,为稳固境界选择闭关,前两日才出关。
只是闭关成果不佳,她的修为仍是虚浮不定。
思及此,祝含灵不免露出愁容。
此时,一道传讯自剑谷深处传来,出自与祝含灵交好的堂弟之手。
她一目十行读完,心绪更加纷乱,接连叹上两声。
今日,是养母亲女归来的日子。
祝含灵虽是修真世家出身,在外人眼中是尊贵的祝家大小姐,但实际她只是祝家主的养女,家主亲女另有其人。
只是那位尚在襁褓时,便被贼人所害,祝家人以为她命绝当时,对外鲜有提及,故外人只知祝含灵,不知家主早夭女。
听堂弟所言,那位如今取名燕寒月,福缘极其深厚,幼时侥幸被人所救,又因缘踏入修行之道,拜入西州宗门。
眼下同为剑修,是罕见的单冰灵根,百岁不到就踏入元婴境,也是个天才。
据说她是在外游历时,与祝家的子弟不打不相识,这才阴差阳错查明身世,前来剑谷认亲。
如此一来,祝含灵这位兢兢业业在岗多年的大小姐就难免陷入尴尬处境。
毕竟,当年那位对稚子也能狠下杀手的贼人,不是谁,正是她的生身母亲——
秋凌波。
未婚先育,生子即抛子,远走十年杳无音信,一朝归来却犯下滔天罪行。
杀亲、夺宝、叛族,恶事做尽后全身而退,却苦了身为祝家养女的祝含灵。
正所谓母债女还,生母作恶,祝含灵作为她的亲女难以独善其身。
祝家有不少人自此对她心存芥蒂,其中以祝含灵的养母尤甚。
这位家主夫人性格柔弱,因无法接受亲姐姐杀害亲生女儿的事实,悲痛过度甚至染上癔症。
曾经那么疼爱祝含灵的一个人,自那以后却只把祝含灵当仇人之女看待。
祝含灵自嘲想,养母尚且会因此事厌恶她的靠近,更不要说苦主本人。
特别是她还因自幼就被祝家收养,凭白占了对方大小姐的位置许多年。
鸠占鹊巢的剧目,演到真鹊归来一幕,祝含灵一时半会也无法窥见自己的结局。
等等,不对劲!
有杀气袭来!
祝含灵惊醒,瞬时打起十二分警戒,铺开灵识去寻敌人的方位。
正欲出手,便被对方猝然射出的法弹击中,右肩登时疼痛如同利剑钻心。
但她无暇顾及伤痛,满心都是忌惮,此人来到她的地盘也能轻松偷袭得手,想来修为远高于她,一定难以应付。
“什么人?”
话音方落,便有一对主仆从洞府外款款走入。
为首的女子,雪肤白衣,面如春花,眸含秋水,好一副温情长相。
但最令人心惊的是,此人与祝含灵的养母足足有七成相似。
只见对方红唇轻启:“百年不见,我女竟已出落成如此模样。”
祝含灵闻言心神俱颤,一时难以自持,睁大双眼将这貌美至极的女修看了又看。
这就是秋凌波?
她那位生母?
百年来,祝含灵对秋凌波的认知,全数来自流言蜚语,倘若面前的女修果真是秋凌波……
那今日便是她这个做女儿的第一次得见母亲面容。
“只是你受祝家供养,为何修为还如此不济?竟然连那个早该命绝的死丫头都不如?”
“嗯?你这是走什么神?莫不是痴傻到连亲生母亲都认不得?”
略显刻薄的话接二连三从女修口中说出。
祝含灵闻言,心头热血陡然冷下大半,朗声质问:“你为何闯我剑谷?”
“自然是为你。”
那人缓步走近,美目含情,乍一看恍若神女,难以想象她做过无故杀亲叛族的蛇蝎恶事。
在注意到祝含灵的连连退步后,她还秀眉微蹙,直接放出修为威压,将祝含灵牢牢压制住。
“记住我的名字,秋凌波。”
女修抬手,柔情万分抚上女儿细腻的面颊,旋而又伸出一指,轻轻点了点眉心。
祝含灵浑身僵住,顿时如临深渊。
她模糊察觉到,这个自称秋凌波的女修,先前的一点,似乎是往她体内种下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秋凌波风轻云淡道:“你什么你,你该喊我一声娘亲才是,祝家人没有教好你吗?既如此,我这个做母亲的,只好赠上一件小礼,教你如何做一个乖女儿。”
说完她便收起威压,再给身后的女侍一个眼神。
女侍顺势上前一步,只当没看见祝含灵的满脸怒容,冷声道:“含灵大小姐,主上所赠之礼,名为相舍灵蛊,意在叫大小姐这为人子女的,更能为母亲舍生忘死。”
祝含灵只觉恶寒上身,天下竟有这等妄用邪物来掌控女儿的母亲?
霎时,恼恨涌上心头,多年郁愤泄洪,她明知此举如同蚍蜉撼树,但还是没忍住,朝着主仆二人挥出狂怒一剑。
秋凌波修为深不可测,见状躲也不躲,显然是没将祝含灵放在眼里。
女侍则出手轻松拦下祝含灵的剑招。
“大小姐,主上是你的母亲,怎能行如此不孝之事?何况你一纸糊的元婴,此举无异以卵击石,可笑得很。”
祝含灵自嘲一笑:“哈?她算哪门子的母亲?”
女侍大怒,当即剑指祝含灵,露出冷酷面目,态度高高在上:“主上有大计,欲覆灭剑谷,还请大小姐在燕寒月的正名宴上配合我等,叫他们一家三口命绝当场,如今灵蛊已经种下,劝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便只能去、死、了。”
祝含灵欲驳,女侍却不给她任何机会。
“大小姐无需心生不平,你我心知肚明,这百年来你在剑谷处境并不如表面风光,祝家人私下本就不待见你,如今祝家正牌大小姐回归,更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与其继续和人虚与委蛇,不如早下决断投身主上,拿下剑谷做投名状,日后做我们天音门的少主。”
她不说还好,一提那句“你我心知肚明”,祝含灵情绪差点失控。
双目瞪大,望向秋凌波的眼神不可置信,几乎是破防问出声:“那我这一切拜谁所赐,不也你我心知肚明?”
怎么能够这样?只要想到,秋凌波此人,这么多年来都在暗处冷眼旁观,丝毫不管她受她所累处境有多尴尬,哪里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又哪有什么解释不清的误会?
最后一丝妄想落空,情绪大落,委屈涌上,一不留神,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无声自脸边滚下。
祝含灵后知后觉她在落泪,很是不可思议,要知道……
她自那年发誓后便许久都不曾流泪。
因着不想在秋凌波面前示弱,祝含灵又是皱眉又是抿嘴,但别说停泪,连眼泪的流势都控制不住。
萦绕在心头多年的委屈太过浓重,一朝破防,不发泄出去,想收都难,索性再不管,任它流去。
秋凌波是非常之人,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何过错,只觉得女儿是在闹情绪,面对祝含灵的泪目没有任何心疼。
她仍能心平气和道:“此前种种,不过是为娘对你的考验罢了,何况正是因为心系于你,我才亲自走了这一趟,只为提前瞧瞧你如今是何种模样。”
这话说得,好似她秋凌波亲自走一趟,是对祝含灵的恩赏。
祝含灵对她已经彻底失望,再无话可说。
而秋凌波主仆二人也不等她,衣袖一挥,悄悄来又悄悄走了,原来今日来的只是她们的分神。
祝含灵留在原地,落魄坐倒,内心极尽不甘。
原来所有人因秋凌波遭受的苦难,在对方眼里用一句此前种种就能轻轻揭过。
原来她曾为之伤神无比的少年遭遇,只是对方设下的一道考验。
原来,对方是知道,她这么多年来过着怎样的人生——
自那件事情以后,母亲厌恶她,父亲漠视她,外祖父也对她谩骂不停,表兄们排挤她,只有外祖母尚有几分怜悯……
一幕又一幕的不堪回忆,自祝含灵脑海飞速闪过,如今再加一句始作俑者的“无愧于心”,她不禁面露茫然。
这就是她要握住的命运吗?
泪停,委屈清空,祝含灵擦去眼角余泪,面容也恢复平静,她暗下决心,再没有下次了!
再重新打起精神,内视灵府,小心翼翼查探起那枚被秋凌波种到体内的相舍灵蛊。
很快,祝含灵在心尖三寸之上的位置,寻觅到一只米粒大小的纯白虫子。
小虫虚虚散着一层柔光,瞧着颇为无害,想来便是灵蛊真身。
她认定,运起灵力尝试驱赶灵蛊。
岂料她的灵力方才触及小虫,反噬便紧随其后,瞬时,心口剧痛难忍,仿佛有上千只食心蚁虫在啃食脏器。
这虫子还真是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