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同行者乃是县衙主簿,二人看上去谈笑风生,主簿屡屡躬身,恭顺之意溢于言表。
周鹊摸了摸鼻子,她是不是不该这时候来?
江赋臣是什么时候在曹兴身边安插这么个眼线的?
就在周鹊犹豫之际,江赋臣的目光已经落向她。
周鹊抬了抬头,趾高气昂地走了过去。
主簿见到周鹊过来,立刻缩至一旁。
“江大人,今日翻阅卷宗可有收获?”周鹊择其一侧石凳坐下。
“在下正想问大人你,今日审讯结果如何?”江赋臣看上去漫不经心。
可周鹊总觉得,他好像着急回京,是京里出了什么事吗?
可若真出事,爹为何不给她来信?
不对,江赋臣着急,那想必局势对江家不利,对江家不利,则对周家有利。
想通了这一点,周鹊忽然就放心了:“老头不招,得另找线索。”
江赋臣没有言语,对这结果也并不意外。
说话的功夫,衙役走了进来:“大人,宝子爹娘带孩子来找您了。”
周鹊和江赋臣对视了一眼,这线索不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江赋臣喝茶的动作明显轻盈了不少。
衙役很快带这一家三口来见周鹊。
宝子爹娘看见周鹊,皆是一脸愧疚,说了一箩筐道歉和感谢的话。
周鹊听着,一一接纳,她的确救了这一家三口,一句“再造之恩”也当得起。
等夫妻俩表达完感激之情,周鹊冲着宝子招了招手:“来!哥哥这里有吃的!”
她从江赋臣的茶点盘里取了一块糕点。
小孩总是敌不过美食的诱惑,屁颠颠地就来了。
“可否与哥哥说说,你和村长的秘密?”周鹊温言细语地问。
宝子眼底似有犹豫,宝子爹见状立刻叫骂:“官爷让你说你就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宝子有些怕爹,立刻乖乖开口:“村长爷爷说只要我赶走了官爷,他就给我买好多好多糖人,还会给我们家多分钱。”
“分钱?分什么钱?”周鹊看向宝子爹娘。
这下轮到宝子爹不吭声了,宝子娘犹豫了一下,主动要开口,却被宝子爹阻挠。
宝子娘愤怒地甩开宝子爹:“他差点害死我们全家,你还信他的鬼话?”
宝子爹叹了口气,将头歪向一边,不再说话。
宝子娘道:“每年到了汛期,村里淹水,事后河神便会给我们家家户户分发福泽,每家每户领到的福泽钱有多有少,皆看各家对河神庙的贡献。”
周鹊拧眉,似是想到了什么:“你们往年领钱都是从何处领?”
“河神庙啊!每年庙里都会多出许多福泽钱,村里不让外传,以防外村人来跟我们抢。”宝子娘刻意小声道。
周鹊忽然想起河神背面的机关,这福泽钱应是有人刻意提前往里存放好的,只是借着河神的名义分发出去。
“好,多谢!”周鹊又拿了几个茶点,通通塞到了宝子手里,“回去吧,以后除了你爹娘,旁人的话不可轻信。”
宝子点点头,跟着爹娘走了。
周鹊手指轻点桌案,看来有必要再去一趟河神庙,她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去取糕点,却意外摸到了一只温热的手背,似光滑暖玉,灼的她指尖发颤。
周鹊迅速收回了手,江赋臣凝眸注视着她,也缓缓收手,起身道:“我去让江杨再买一些。”
周鹊没有应答,依旧盯着地面发呆。
等到江赋臣走远,周鹊转头捏走了最后一块糕点,眼神虚晃间,她忽见一张白色纸条静静躺在石桌上。
方才好像没有,周鹊立刻看向四周,就见屋顶有黑影一闪而过。
嗯,是青梅!
周鹊急忙拿起纸条,展开后,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范无更和陈世安合作,每年将村民近半的收成送给陈世安,陈世安再将这些粮食、渔产销往各地,最后挣得的银钱再分出一部分,以河神福泽钱的名义回给村民。
果然,河神是幌子,敛财才是真,只是这一切村民不知,只有范无更和他的心腹,以及陈世安才知晓。
江赋臣回来,见周鹊仍在发呆,以为她是没睡好困着了:“有件事,你是睡醒听,还是现在听?”
周鹊抬头,清明的眼眸看向他,
江赋臣拿起茶盏,淡淡抿了口茶:“范无更刚在狱中自尽身亡。”
周鹊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又想起什么,冷笑一声:“果然还是慢一步!”
江赋臣搁下茶盏,不解地望向她:“什么意思?”
周鹊将手中纸条递给江赋臣:“自己看。”
江赋臣随即接过,看完后脸色也变得幽深起来:“难怪涟溪村临河,年年被淹,却年年都能重建。”
“是有人替他们认真谋划过的!”
江赋臣轻叹了口气,执起茶壶自顾自倒了一杯,将茶盏搁在一旁空位:“可惜了,范无更一死,这些村民会被陈世安这个老狐狸吞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眼下正是官府入手的好机会!”江赋臣又倒一杯,笑着给周鹊递过去。
周鹊接过,慢慢摸索着茶盏,百姓岂能看懂功过是非?真相是什么,早已不重要了。
周鹊站起身:“我要去一趟河神庙!”
她话音刚落,天上一道惊雷响过,乌云层层密密地裹挟而来。
要下雨了。
“大人!周大人!”曹兴匆匆忙忙从外面走来,他走的有些急,汗水几乎浸湿了官袍。
“怎么?”周鹊看曹兴脸色,也知事情不小。
“两件事!一是范无更他……”
“范无更死于狱中,我已知晓,说第二件!”周鹊下意识攥起手指。
“第二件事,今早纪大人携同僚前往施工处探查,一直未归,下官派衙役前去,亦不见大人们踪影。”说第二件事的时候,曹兴的声音明显发抖。
朝廷的官员若是在泽丰县出了事,他头顶乌纱帽不保。
“那一处是何人供材?”周鹊再问。
曹兴一愣,随即道:“陈世安。”
周鹊心里莫名一沉,他转头看向江赋臣。
不等她开口,江赋臣已经明白:“你去施工处,我去河神庙!”
他果然擅度人心。
周鹊重重点头:“带上你的人,注意安全!”
江赋臣笑了笑,有条不紊地叫来江杨。
周鹊转身径直出了府衙,曹兴一路小跑跟随其后:“大人孤身一人前去不安全,下官安排几个衙役跟您一道?”
已经失踪了几个,这个可是重中之重,不能出一点差错。
寻常衙役自然不能和周鹊的暗卫相比。
带上衙役,青梅她们反而不便露面。
周鹊眸光沉了沉,转头看向曹兴:“曹大人还是看好你的府衙,本官不想再看到犯人自尽于牢中。”
曹兴脸色一僵,豆大的汗珠往下掉:“是是是,大人说的是,都是下官疏忽。”
马车前来,周鹊转身上了马车。
出了城外,无数的暗卫骑马跟上,将周鹊的马车围在中间。
“轰隆!”又是一道惊雷响起,雨点由疏转密,砸落在官道和马车顶部,发出阵阵杂乱的鼓点声。
今年的汛期,恐要提前。
施工处距离涟溪村不远,马车很快抵达。
雨下的很急,周鹊刚露出半个头,半边身子便已湿透,青梅递来一件蓑衣。
周鹊又缩回马车上披好,可惜雨势太大,蓑衣也挡不住全部,周鹊走了没两步,衣摆便有些湿了。
河边风大,伞也撑不住,一行人顶着蓑笠,眯着眼睛朝前走。
“地上有脚印,应该是纪大人他们的!”青梅沿着脚印往周遭排查。
周鹊兀自走到石材堆放处,这些都是用来给堤坝固基的,修建堤坝的基石不同寻常,需要极其坚固的石材质地,否则很容易坍塌。
周鹊蹲下身子,用手抹去石面上的淤泥和雨水,石材上细小的裂纹在雨水浸润下格外显眼。
“大人,我们发现另外一拨人的脚印,纪大人应是与他们发生了冲突,地上脚印很乱,再加上雨水冲刷,属下没办法确定他们去往何处。”青梅走到周鹊身边,面色焦急地说道。
周鹊目光定定地落在石材上,脸色凝重道:“石材有问题,纪深他们应是碰上了陈世安的人。”
青梅倒吸了口凉气:“陈世安真是无法无天,连朝廷命官也敢抓走。”
“狗逼急了还跳墙呢!何况陈世安在当地横行惯了,压根没把朝廷放在眼里!”
说到底还是曹兴太窝囊,压不住地头蛇,早晚要生祸。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纪深他们。
周鹊分析利弊,起身正要带着青梅他们去和江赋臣汇合,不料一队人马已先找上了他们。
“哼!不识好歹!让你们走不走,那就通通留下吧!”为首提刀的壮汉一声令下,一群人便冲了上来。
双方人马在雨中厮杀起来。
周鹊后退几步,一直退至河道,两岸雨水迅速淌入河,河水湍急,她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坠入河里。
等到暗卫们反应过来,周鹊已经被河水冲出了老远。
她奋力挣扎,却被河水冲上尖锐的石头,胸前一股刺骨的疼,紧接着便是眼前一黑。
她以为她再也不会醒来,可她居然醒了。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有人在脱她湿透的衣服,她拼着最后的毅力,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住手!你不准……”
那人反握住她的手,温热的掌心令人莫名安心,玉斑指的光滑质地让她想到某个人。
“乖!不脱你会死……”